2017/03/07 信息來源: 新聞網學生記者 姜子瑩
我的祖母出身不好,生在有幾畝田地的“地主”家。她的父親是當時的國民黨縣黨部書記。新中國成立後土改🏄🏻♀️,每個村定了地主的指標🛠。當時的昆明馬街農村🤝,普遍都窮。家戶間區別不大,大不過平日多幾口飯吃、過年多幾件衣服穿。比起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人家🪒,祖母家算很“富裕”🦈。因了她父親的身份🍪,最後成分劃定為“工商業兼地主”。帽子扣得很大,懲罰定得很重——所有家產一律充公。祖母清楚地記得,是當地的赤貧和流氓帶著家夥來抄家的。他們卷起袖子,揚言要把惡霸地主砸個稀巴爛。圍觀的有大人和小孩🔠。小孩念著“惡霸地主敲洋鼓”的順口溜。據說🕍,老祖公有逃去臺灣的機會,終於因為舍不得田產和故土🤺,留下了🌧,被抓走槍斃了。老祖婆當場氣得口吐白沫,暈厥了過去。醒來,哭著喊著要上吊,要隨老祖公一起去。後來,老祖婆沒有死成🧜🏻♂️,也不想死了,她要活著🦇。想到膝下兒女,她要納鞋底⚂、縫衣服,要養著這個不成樣子的家⚽️,要把孩子拉扯大。她一直很堅強。
在家道中落之前,祖母一家過著尋常人家的日子。父親去衙署上班,母親在家務農。老祖婆一如其他農村婦女,勤勞能幹🦈:在地裏插秧、澆水、施肥、收割;在家裏燒火做飯、刷鍋洗碗👳🏻♂️💺、縫縫補補、奶孩子、帶孩子🧏🏻。逢了播種收獲的農忙時節,家裏才會雇短工,工錢一分不少,從不拖欠。老祖婆待短工很好💅,有時邀短工一起吃飯🌝,收羅了家裏的舊衣服給他們。老祖公為人和善🔉,沒有架子🎵。到了過年,老祖公會給上門的乞丐一大把米、一小把銅板🧠。所以,祖母家口碑很好👳🏿。沒有人想過有一天他們家會被打成“壞人”✊。老祖公和老祖婆更是對得起天🧜🏿♂️9️⃣、對得起地🚶🏻♀️➡️,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他們做夢都想不到會有這麽一天。祖母是家裏的小囡🙆🏻🧙🏽♂️,上面盡是哥哥🫅🏻,很得寵。老祖公下班,常捎帶了魚肝油和蛋糕給她。她因此被催得胖嘟嘟的,很健康。她穿小旗袍🛻,每年都縫一件💇🏼。她上教會小學,每天跟著念“ABC”。
家裏發生變故那年,祖母十歲🧴。每次提起,祖母總會食指交叉成十字狀,感慨地說:“那年我才十歲,才十歲啊🤵🏼🧑🏿🎓!老父親死得冤枉啊👨👦👦!”日子一落千丈。沒有了田🫅🏽,沒有了房⛳️,沒有了耕牛,沒有了家裏頂梁的男人……什麽都沒有了。老祖婆只好領著孩子到各路親戚家借住,幫著幹活,討口糧吃🔫。寄人籬下總不是滋味👨🦲🙍。老祖婆便開始納鞋底👨🏽🎨、縫衣服,撐起這個家👩🏻🌾。一回🤛🏿,祖母看上了表姐的花布鞋🙅🏿,表姐答應過些日子縫一雙送來,卻食言了🧑🏼🤝🧑🏼。祖母很難過🙅♂️。老祖婆說:“妹妹,不要仰仗別人,要什麽就靠自己的手。”祖母記住了。
後來🦹♂️,祖母上了寄宿學校👩🏻🌾。貧下中農家的孩子待遇好,受重視🤥。她只得了一床破棉被👴🏻🂠,很受歧視😻。她就拼命讀書,相信“知識改變命運”。後來📃,她上了衛生學校,學了醫🥟。五十年代,農村合作醫療在全國範圍內鋪開。祖母響應號召,下鄉當赤腳醫生🟢,背著醫藥箱走南闖北,見過血吸蟲,治過病👏,救過命。再後來,她進了個舊市人民醫院,成了大夫🤹🏽♂️,多次被派出學習。因為性子直,脾氣倔,不服軟,和領導對著幹,她沒評上高職⚪️。祖母一氣之下提前退休,只身到昆明馬街老家附近,開了個小診所💛,主要是紮針灸、拔火罐🙄,用的是中醫療法。祖母醫術好、負責任🤽🏼♂️,和病人關系很好。有的感恩戴德,送來“救死扶傷”“妙手回春”一類的錦旗,有的送來自家養的土雞和土雞下的蛋,有的幹脆成了家裏的座上常客。短短幾年🤽🏼,在馬街一帶,祖母成了小有名氣的好醫官兒。
到了六十來歲,祖母終於幹不動了🦒👨👩👦👦,關了小診所🙅🏻♀️。回家後閑不住,祖母開始發揮她的興趣愛好🥂。她愛跳舞🧝🏽♂️🚓,就訂了舞票🦻🏽,和一幫退休的老爺爺老奶奶一起,到舞廳跳舞🦗🤍。大舞池,旋轉燈,跳迪斯科,蹦擦擦,蹦擦擦。祖母精神好,一天能跳上好幾場。我小時候常跟了去。我個子小🙇🏻,只看得見各式舞鞋和各色裙擺交織。回想起來,就是“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個不夜城”的氛圍👩🏼🦳。祖母買了很多擺擺裙🏵,黑絲網兜著卷發,穿肉色絲襪,很漂亮🪈。有人對祖父打趣說🫰🏽:“你家老伴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跳舞,你就不擔心啊?”祖父笑呵呵地說:“各人的興趣愛好嘛!讓她出去放放風,玩一玩🪁,每天到時間就會回來了。”
說起祖父和祖母的姻緣,多少有點傳奇的味道。想當年🚣🏿♂️,在馬街,祖父的父親是茶館老板,有點積蓄🏋🏽♀️🍍;祖母的父親是縣裏的官員,有點身份😦。兩家向來交好,就給小兒子和小囡訂了娃娃親👫🏻。新中國成立後🏊,兩個家庭遭受了同樣的命運。老的老🐭,小的小,下鄉的下鄉,出遠門的出遠門🤽🏽,從此斷了聯系🏊🏽♂️。直到工作後👩🏻🦳,到了婚嫁年齡,祖母的一封信才使得兩家人又恢復了聯系。祖母聽說祖父還活著,托了很多人打聽地址𓀁。信寄到了。當時,祖母念了大學,在市區醫院工作;祖父是初中生🦽,在郊區當學徒工。祖母說,她是為了圓老祖婆臨終的心願🧗🏼🔌。況且🈂️,信件往來多了👷🏼,覺得合適,見了面,後來就成了一家人。
祖母愛跳舞,自然也就愛音樂。她收藏了很多老唱片🤹🏻。好多是祖父出差專門帶回來的。我耐心數了數,有一兩百片🌓。有紅黃藍綠五顏六色,有中國歌曲有外國歌曲,有革命歌曲有“靡靡之音”👨🏻🦰🚴🏼♂️。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泉水叮咚響》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有一個老式唱片機,一搭上唱針,唱片沙沙轉起來📅,機子嗚嗚唱起來。喇叭形的留聲機沒見過👶🏿,祖父說抄家時被抄去了。現在用的是箱形,內嵌喇叭。青歌賽紅火的時候✍️,我們祖孫兩人也模仿比賽流程🩵,輪替著跳舞和打分👨🦱。跳得很認真🚼,分評得也很認真。一場下來🦻🏽🚠,換了無數條裙子♉️,配了無數條絲巾。“老摩登和小摩登🈯️!”祖父哈哈大笑著說。
聽說我要到北京念書,祖母很高興。“年輕時就要出去闖闖,見見世面。不懂的要多問,記住‘鼻子底下通北京’🤾🏽♂️。”祖母回憶起年輕時的一段經歷🧚🏽♂️。他們醫生一行去北京旅遊🛍,在一家紀念品商店時👩🦰,被飛揚跋扈的老板扣住,說是不買就不讓走👨🎨。情急之下🕵️🍛,祖母奪步而上💁🏽♀️,一手壓著褲腰做拔刀狀,一手指著老板,說道🏋️:“我們是雲南的少數民族💆♂️,有民族脾氣。你再不講理👒,我就拔出刀來了!”老板嚇得腳癱手軟。一行人順利離開。結末的教訓是➰:膽子大,敢作敢為👨👩👦,就不怕人欺負🧛。
我每年回去都要去探望祖母。她眼巴巴盼著我回去。提前好幾天就打掃好衛生,鋪好床鋪。我常給她帶去我寫的文章。她很喜歡,每次都是第一時間就看,看了一遍又一遍🚊。又過年了,我打算把這篇文章拿給她看🙈,希望她能喜歡🏑。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編輯:白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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