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19 信息來源: 學習時報
國學是中國傳統文化核心的、精粹的、經典的、學術的部分,是中華民族智慧和教養的結晶。其基本精神可以概括為三個字:道、禮、和。道者,內在根據;禮者,外在準則;和者,理想狀態或最終目的。率性(遵循天性、天道)行之謂之道,各行其道謂之禮,各得其所謂之和。道、禮、和三字包羅萬事萬象,大到宇宙天體,中到人類社會,小到人類個體生命以至於每一個人的具體行為概莫能外。三字互為因果、相輔相成,構成一個有機的知行合一的理論體系,一個基本由儒道釋三家共同創造的偉大理論體系。
國學的主要構成也是三個字:經、傳、子。經者,文本、元典,《易》《書》《詩》《禮》《春秋》是也;傳,解釋、註釋文本、元典者也,諸如《禮記》《左傳》《公羊》《谷梁》之類;子,實踐、落實文本或元典者,諸如《論語》《孟子》《孝經》等。子以孔子為首,包括老子、莊子、孟子等先秦諸子,以至漢代董子之流,佛教最後參入。
佛教是以子,即釋子的身份參與到中華經典理論大體系中來的,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構成。“緣”文化即其中不可或缺而頗具特色的一部分。
佛教認為,世上一切事物和現象都是“因緣而生”,都是因緣和合的結果,萬事萬象都處於因果關系之中,依一定條件生起、變化。這就是《法華經·方信品》所謂“佛種從緣起”。而一切事物或現象的生成變化既有其主要或直接原因,也有促成其生成變化的輔助原因或條件,前者即所謂“因”,後者即所謂“緣”。因緣是形成事物,引發認識,造就業報等現象所依賴的原因和條件。《涅槃經·師子吼菩薩品》曰:“因有二種,一者正因,二者緣因。成佛雖因佛性為正因,亦須有緣因。”緣者緣助,能開發正因之性者即緣因。故《翻譯名義集·釋十二支》引僧肇語曰:“前緣相生,因也;現相助成,緣也。”
因、緣二者互相聯系,彼此依存,相輔相成,不可或缺。因,為本(種)、為主、為正,固然重要,但緣是條件、是助力,同樣不可或缺。道理很簡單:佛家認為“一切眾生皆有佛性”。佛性即因,是天然的、本生所有的。但正如種子沒有土壤、水分以及陽光等不會發芽生長一樣,有因而不得其緣是無生無成無果的。因此佛家在強調因的同時特別註重緣的價值,稱“諸法從緣生,諸法從緣滅”“隨處任緣”。既然萬事萬物皆“因緣而生”,即依憑某種條件才得以存在,並隨條件變化而變化,那麽它就不具備質的規定和獨立實體,即沒有恒常自在的主體,故謂之“空”。因而只有條件的存在和變化才是絕對的,事物本身的存在與變化只是相對的。於是龍樹《中論·觀四諦品》說:“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這也是強調中道乃真正把握一切事物現象的實相的方法和途徑。
因緣說在古代中國生長發育,並產生深刻影響。究其原因還是在於我國特定的天然根基和生態基礎,在於中國本體文化的特質和傳統。中國文化是道文化,是人道、人本文化,重根、重本、重淵源、重祖宗、重傳統。孔子後學告訴我們,“天地者,生之本,物之本;先祖者,類之本,人之本”。《老子》曰:“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有根才有枝葉,有源才有流,有傳統才有現代。《莊子》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
而“天下萬物發於根,始於母,原於雌”(龐樸語),故無論儒道皆大力倡揚柔。柔是中華民族整體國民性格特點。“溫柔敦厚詩教也”(《禮記》);“柔能生剛,柔能克剛”;主張“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莊子》)。
於是道家表現出了非凡的人生大智慧:“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人類之最適中最理想的行為是“為而不爭”。為,有所作為。有所作為才有文化成果,才有文化財富的創造,才有人類生存發展的物質保障。不爭,才能減少文化成果的損失,實現文化積累。不爭,才能避免傷害,甚而贏得尊重,贏得自己的發展時間和空間,才能走向強大以至高大、博大、悠久。中華文明之所以綿綿不絕,成為四大文明中唯一延續至今的文明,就在於知雄守雌,在於“柔克”“自勝”,中華民族不是“勝人”而是自勝的民族。
於是道家、儒家殊途而同歸,視“和”為終極目的或理想歸宿。和者,天人和諧,社會和諧,身心和諧也。然而“和”畢竟只是理想,爭則是客觀甚至永久的存在。如何實現理想狀態,即和諧?或曰實現理想的途徑或方式是什麽?儒、道之答案各不相同。
道家偏向消極,主張“無為自化”,眾所周知,不必贅言。在這裏,儒家則彰顯出中國文化的主體精神,張揚人類所獨具的品性:教養,強調“中庸”,主張“從容中道”。從即忠,容即恕,故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中庸是中國文化的核心理念。中者,適中之謂。“庸者,用也,常也”。用者,用中,以適中的方式做事;常者,常規,常態,常行。我們祖先以適中的方式做事成就了中國的文化傳統,成就了中國人做人的規矩和行為準則、道德規範。中庸有兩大標本:上天和祖先。於是中庸內涵和基本表現形態只是兩個字:序與和。上天宇宙既是嚴整的秩序,更是圓滿的和諧,序與和是上天宇宙運行的大準則。於是我們祖先“則天”,“率性”,“承天之道而理人之情”,以此準則來規劃和安排中國社會,於是成就了“禮儀之邦”,成就了獨樹一幟的禮樂文化。故二程說:“禮只是一個序,樂只是一個和。一個序,一個和,二字含蓄多少義理。”
“禮者,人道之極(準則)也”(《荀子》)。禮是入道、行道的保障,即行為準則和道德規範。故孔子說:“不知禮無以立。”
“禮別異”。禮的指標是實現秩序,禮的起點或前提則是分。人類社會的發展就是不斷分別、分理、分化的過程。人類社會的發展首先分化混沌,告別愚昧,戰勝野蠻,然後步入文明,走向自覺。人類社會的發展是建立在三大分別、分理、分化的基礎工程,即天人之分、人人之分和個體生命的身心之分之上。這三大基礎工程決定了人類群體的三大主體行為:如何對待上天、如何對待他人、如何對待自己。這三大主體行為造就了人類的三大主體文化:物質文化、社會文化和精神文化。而天人、人人和個體身心這三大關系實即三大因緣,彼此依存,相輔相成。
“禮本於仁”。仁是實施三大主體行為,處理三大基本關系,並使之達到理想狀態,即和諧的最高準則和最適中手段、最有效方式。於是成為“人之為人的最高標準”(馮友蘭語)。“仁者愛人”,仁的基礎內涵是愛,即所謂“親親之謂仁”。但愛並非仁的主要內涵,愛屬自然,是天性,是本能,是感性的,有等差,有時限,講占有,可拒絕。愛是上天大自然賦予人類的一種基本情感。
“仁”的主要內涵是敬,即孔子所謂“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敬是教養,是理性的,平等的、無時限,重分享,是互相的,並不可拒絕。故孔子曰:“無敬何以別(犬馬)乎?”敬乃是處理天人、人人(包括民族與民族,國與國之關系)及身心三大關系的要津。
於是孔子曰:“禮主敬。”《易·坤卦》:“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易·離卦》曰:“敬之無咎。”《左傳》曰:“敬,禮之輿也。”《莊子》曰:“敬中以達彼。”《壇經》曰:“內調心性,外敬他人,是自皈依也。”二程曰:“人道以敬為本。”朱子曰:“敬是聖門第一義。”王夫之則徑稱:“敬,禮之神也。”當然愛不可或缺,因為愛是天性。無愛則無敬,無敬則無所謂愛,“愛而無敬,獸畜之也”。所以愛和敬實際也是一種因緣。依佛家言愛即因,敬即緣,相輔相成。有真因才有正果,有愛無敬,不成正果。
故孔子說:“弗愛不親,弗敬不正。”由愛而敬,或曰由愛提升到敬,才謂之“中”,才合適,才到位,才符合禮的規範,也才能最終實施好三大行為,處理好三大關系。敬有二義:一是忠,即孔子所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二是恕,即孔子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人類由正面,主動、積極地處理三大關系即忠,由側面,被動、消極地處理三大關系即恕。人類之所以為萬物之靈,就是因為人類有張有弛,有進有止,有作有息,可以動靜相得,剛柔互濟。人類既需要主動、積極,也需要被動、消極。而當今人類所忽視的恰恰是後者,這就是所謂物化,準確地說動物化的最主要表現。
總之,中國文化或國學歸根到底是三個字:道、禮、和。這三字彼此關聯,相輔相成,互為因果。道是因,禮是緣,和則是果。
道,有天道、地道、人道等。中國文化所重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也”(《莊子》)。由此決定了中國文化的基本性質:重人道,人本。
《禮記》說:“人道,政為大。”日前習近平總書記講話特別引用了孔子所說“政者,正也”。這是中國傳統的政治思想,直接關系到執政者的人文素養及其執政效果。然而何以正?答案只有上揭四字:“弗敬不正”。所謂敬,無非有三:“尊天”(墨子語,即董仲舒所謂“崇本”),互敬(人與人,國與國,民族與民族),自重。三者是為人、為政、立國和立足於世界民族之林之正道。對上天大自然,對他人,對人民群眾,對自己個體生命不敬,就是人品不正,民風不正,黨風不正等等,一句話,就是不正道。結果只能是自然生態惡化;只能是失信於人,激化社會及民族矛盾;只能是身心不和,生命失常。只有尊天、互敬、自重才能提升境界,提高修養,進而改良執政效果,政通人和,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永保中華文明之道通達和長遠。
《中庸》曰:“從容中道,聖人也。”從,信從、服從,即忠;容,寬容、理解,即恕。善者從,不善者容。忠恕是人生修養的極致,只有忠恕,才能達到生命的理想境界,社會關系、天人關系才能實現理想狀態。對天,對人,對自身個體生命有忠有恕,就可以實現三大和諧,即天人和諧、社會和諧和身心和諧。費孝通先生生前最後發表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十六字令”,體現出的正是中華民族的大胸懷、大境界和大智慧、大教養。
(作者:意昂3体育官网考古文博學院教授,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摘自《學習時報》2016年3月22日)
編輯:白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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