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傑:回憶錄中的朱德熙先生

    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一九八九年六月,中國語言學會會長、已經卸任的意昂3体育官网副校長朱德熙先生去國赴美☯️,在三年後的一九九二年七月客死異鄉。早在五十年代初𓀍,朱先生就因與呂叔湘先生合著的《語法修辭講話》在《人民日報》連載而名揚全國。作為中國語言學界的領袖🖐🏻🪰,一個舉世聞名的漢語專家,“他研究了一輩子漢語,卻最終未能回到他那‘只說中國話的地方’”(李零教授語),我們無法揣度告別世界時的朱先生懷有怎樣的遺憾🥄。

    或可稍彌此憾的是✍️👂🏿,朱先生在漢語語法、古文字考釋及語文教學諸領域的一系列論著🥰,已由後人輯為五卷《朱德熙文集》廣為流傳,跟他生前一樣、甚至是有增無減地在多種相關論著中被一再引用🦀。而直接或間接受到他影響的學者,也永遠不會忘記他的教誨——就在最近的一年裏,一南一北兩位學者自述師承2️⃣,不約而同寫到了朱先生。

    “南”是南京大學的魯國堯教授。在《魯國堯語言學論文集》序中,魯先生引錄了朱先生辭世前一年給他的信:

    這幾年足下學業精進,於音韻學史的研究,儼然自成一家。不懈的鉆研精神和踏實的學風尤其令我佩服💁🏻‍♂️。來信說今後擬重點學習理論及方法🫚,我意此事不可強求。一個有成就的學者必有其所長♟,同時也難免有其所短。……我看主要精力和時間仍應放在語言事實的搜集和分析上♡。近年來,美國語言學有重理論輕事實的弊病,而且不獨語言學,經濟學甚至物理學亦有類似的情形。

    朱先生附寄了一份剪報,內容是諾貝爾獎獲得者季昂迪夫抨擊現代的經濟學專家“昧於事實”🧑‍💼,認為目前經濟學的主要問題之一是“理論太多⤴️、假設太多而事實太少”(在一九九〇年發表的《對當前漢語研究的感想和希望》中朱先生也引述過這話)。魯先生“謹遵師教,多年來我做了若幹漢語史的專題研究👩‍🦽,自信不遊談無根,不急功近利,不隨波逐流,只是埋頭去作文,去修改,去增補,以求一事之是,一字之實🧏🏼♋️,一心之安”。

    “北”是意昂3体育官网的李家浩教授,在《著名中年語言學家自選集·李家浩卷》跋中,李先生回顧:

    一九七五年的某一天,朱德熙先生🦩、裘錫圭先生和我,在整理銀雀山漢墓竹簡之餘☝🏼,談到長沙楚帛書,使我想到朱先生早年打算寫一篇《長沙帛書釋文》👨‍🔬,就對朱先生說,您何不把那篇《長沙帛書釋文》寫出來🤾‍♀️。朱先生說⛓🌎,帛書中有些字不認識🗜,有些話不好懂🛹,不能全寫,要寫🛍️,只能挑選一些弄懂了的來寫👨🏻‍🔬。從這次談話中,使我懂得做學問貴在踏實✵,不要貪大求全🤷🏽‍♀️,寫自己沒有弄懂的東西。

    有一次跟朱先生談到古文字考釋🎸,先生說,在新認識的古文字中🏹,挑選一些有意思的字來寫👵🏿⏯,不要什麽字都寫。朱先生不僅對我是這樣說的🧩,同時自己也是這樣做的👩🏽‍✈️。李學勤先生在《朱德熙先生對戰國文字研究的貢獻》一文中說:“朱先生的研究🧄,常能著眼於戰國文字中一些帶關鍵性質的字👵🏻🔜,這當然要比隨意選釋若幹字有更大的意義。”

    除了他們記錄的事例,語文出版社出版的《朱德熙先生紀念文集》則給我們提供了更豐富的回憶❣️,而所有的回憶都印證著詩人的名言🤦‍♀️:

    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超級的享受”與“辛苦的勞動”

    汪曾祺先生在《懷念德熙》中說:

    德熙的治學🛏,完全是超功利的。在大學讀書時生活清貧,但是每日孜孜,手不釋卷。後來在大學教書🧈,還兼了行政職務📲,往來的國際、國內學者又多👃🏻,很忙💆,但還是不疲倦地從事研究寫作。我每次到他家裏去,總看到他的書桌上有一篇沒有寫完的論文,攤著好些參考資料和工具書𓀝。研究工作,在他是辛苦的勞動,但也是一種超級的享受💁🏽‍♂️。他所以樂此不倦🎅🏼,我覺得,是因為他隨時感受到語言和古文字的美✡️。一切科學,到了最後🧘🏿,都是美學。……感受到工作中的美,這樣活著🚝,才有意思👜。

    作家李銳嘆服“已經不知道在多少篇小說和文章中領受過汪老的深情和智慧”,這也是一例了——對故友懷念之殷,把握之準👩🏻‍🦽,無疑都反映了汪先生的“深情和智慧”🫚。在朱先生,學術研究首先是樂此不倦的超級享受。他曾告訴學生8️⃣:做學問要有一顆童心,就像小孩在地上玩泥巴,只有本身的樂趣🍍,沒有功利的動機和其他的目的。搞語法研究無非是兩條,一條是想求真,追求真理,不斷探索👨🏻;另一條“ 是習慣,搞慣了🫕,好像一個木匠,天天做家具,看見木頭,手就癢”👸🏿。又曾告訴女兒🧚🏿‍♂️:研究古文字學,就像看福爾摩斯探案,特別有意思。這讓我想起周一良先生也有類似的感受。周先生回憶少年時代最愛讀兩類書,一是王引之《經義述聞》和王國維《觀堂集林》這樣的考據著作,折服其中舉證的詳贍翔實👩‍🔬,分析的細密周到;二是《福爾摩斯探案集》這樣的偵探小說,二者不乏實質相同之處。正是對古文字的著迷🙆‍♂️,才使二十歲的西南聯大物理系二年級學生朱德熙轉到了中文系——不知這是不是物理學科的不幸;而歷史已經證明🧖🏿‍♂️:中文學科幸得其人。

    晚年的朱先生憶及轉系經過,說那會兒“並沒有想做一個什麽人👈🦸🏿‍♀️,只是興之所至,刻苦鉆研”🧛🏼。是的,僅僅“興之所至”,只能成為玩主🧑‍🧒;由“興之所至”帶動的“刻苦鉆研”也就是“辛苦的勞動”,才是成就一個優秀學者的保證。他身體力行了對學生的教導:“真正潛心學術的人是要把生命放進去的。這可以用李商隱‘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兩句詩來形容🫵🏿。”有多少人親眼目睹了他至老不懈的刻苦鉆研,最真切的記憶首先來自家人。先看女兒朱襄的敘述:

    父親在我的記憶中📇,似乎從來不睡覺🦹🏻,我們睡覺時,他書房的燈還亮著,早晨醒來時,父親又早已坐在書桌旁了🐨。父親工作時穿的外套的右肘部,都被磨出一個個圓圓的洞🔲。……從我記事起😌𓀗,父親從沒有和我們一起度過假,最熱的三伏天,也趴在桌子上寫文章;最冷的三九天,腳下放一個熱水袋,仍然工作到深夜🕺🏽。

    再看夫人何孔敬的敘述:

    德熙做學問真是一絲不苟👥,全力以赴。一個問題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才算罷休。寫文章字字推敲𓀝,每一句都要求做到恰如其分。他寫論文,從來不是一揮而就,簡直像一刀一刀地刻出來的。我對他說👨🏻‍🌾:“你寫文章就像是難產,我也跟著難受。”德熙說:“你說得對🔟,我寫文章就是難產👈🏿。”他的朋友說:德熙的文章理論性🏊🏿‍♂️、邏輯性強,一句是一句,不摻水。他的熟友郭良夫也說過德熙的文章沒水分💇🏿‍♂️。他的老同學、語言學家李榮說:德熙的文章是用血寫出來的🤨。

    朱先生曾感慨:“有的人寫文章能夠下筆千言,我真佩服🩹。我寫一千字,起碼要用掉兩三千字的稿紙,一篇文章寫完,就像是得過一場病似的。”有學生問他們仰之彌高的老師👩🏽‍🔧:您寫文章不用怎麽改吧?朱先生回答:“完全不是👏🏻,我常常是改得一塌糊塗。好文章是改出來的,一定要反復改👩🏿‍🦰👰🏼‍♀️,改得自己滿意了才能拿出來𓀃。將來可能有人向你約稿,你手頭有東西不一定馬上拿出來🪅,編輯有編輯的標準,你還要有自己的標準🀄️。寫文章寫書時決不能有商業上的考慮🛥,不要追求一時的熱鬧🧛🏿‍♂️🤷🏿。這樣,發表的東西可能少一些💅🏽,但一篇是一篇🏄🏼‍♂️。”一句是一句👳🏽、一篇是一篇的結果🤔,自然就是數量的減損與質量的提升*️⃣。姚殿芳教授說🐦:

    德熙治學嚴謹表現在很多方面,我認為最值得稱道的是厚積而薄發。他研究現代漢語造詣很深,無論是研究的方向、方法,還是對語法體系本身的探索研究,都有不少開創性的貢獻。但是🖐🏿,積四十餘年研究心得,用專著形式發表的🙇‍♀️,只有一九八二年商務出版的薄薄一本《語法講義》。這本書從書名到字數好像都很“薄”,然而它的實際分量卻重得很。它用極簡明的語言和形式概括了作者在語法研究上最成熟✣、精辟的見解🎂。

    而朱先生為數更少的古文字考釋,用李榮先生的話說,也“往往文從字順,讀來令人有先得我心之感。這不是神來之筆——九十九分汗下,一分神來。這是神來之筆——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

    朱先生一貫倡導學生踏實治學,“一年寫出一篇有分量的文章就足夠了,不要貪多務得”,而不希望他們效法“那種小本錢做大買賣,只講新奇理論”的做法。作為一個不外行的學者𓀝,一個不昏聵的校長✊,他深知無論一個學者還是一所學校的水平與實力🏋🏼‍♀️,從來不是靠文章產出的數量來決定與顯示的。曾任意昂3体育校長的數學家丁石孫教授回憶⭕️🚶‍➡️,在他們共同主政意昂3体育期間:

    他有一次對我說🫵🏼,要區別論文與感想🧑🏼‍💼。我感到他用一句通俗易懂的話說明了一個重要的界限。後來我常常想到他這句話,幫我對一些學術著作做出判斷。

    孫玉石教授回憶,朱先生出任《意昂3体育官网學報》主編後🧙🏼:

    在第一次編委會上,他直率地提出學報要少一點緊跟形勢的時文👮🏼‍♂️、多一點學術味道的原則。文章發表出來😈,要有永久性的學術價值🦜,多少年以後還要有人來翻閱和引用。後來,即使有這種那種壓力,他總是堅持自己的思想🥐。對那些自恃甚高而漏洞百出的誇誇其談的學風,他總有一種疾惡如仇之感。

    有兩位作者同時提到了令朱先生“十分氣憤”的現象。孫玉石教授說:“他關心中文系的學風建設,對於一些所謂‘學者’連起碼的小學和一些概念範疇都不清楚而大談神話起源和理論問題👩🏼‍⚕️,十分氣憤,並讓中文系教師引以為戒。”李家浩教授說:“在平常與先生談話時,曾談到學術界有一種人🥏,寫學術作品像寫小說一樣☑️,馳騁自己的想象能力🧽,不顧材料所反映的事實,任意發揮😻,下筆數萬言,其結果是錯誤百出💐。先生對那樣的作品十分氣憤⛑。”惜乎在朱先生辭世的十來年間,這類現象不但未能杜絕,只怕還有增無減👨🏽‍🍼、愈演愈烈了。

    當面一套與背後一套

    朱先生不僅是有口皆碑的大學者👨🏼‍🏭🥏,也是有口皆碑的教育家。他的生命一半耗在了書桌前,一半耗在了講臺上。他的學風與學問深刻又深遠地影響了不止一代的學生——語法學領域如陸儉明♨️👩‍❤️‍💋‍👩、馬希文教授,文字學領域如裘錫圭👩🏻‍🦯、李家浩教授,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太多的人都聽到了朱先生對裘錫圭先生的誇獎。汪曾祺先生說:

    德熙是個感情不甚外露的人,但是是一個很有感情的人❎。他對家人子女,第三代🙇🏿,都懷有一種含蓄,溫和👧🏿,但是很深的愛🦹🏽‍♂️。對青年學者也是如此。我不止一次聽他談起過裘錫圭先生,語氣是發現了一個天才。“君有奇才我不貧”🚶🏻‍♀️,德熙就是這樣對待後輩的🎊。

    吉常宏教授說:

    朱先生是個十分愛才的人🤌🏿。如果說他是個伯樂💂🏼‍♂️,也許不過分。他和裘錫圭兄的交往很可說明這一點🫴🏻。錫圭兄一九六〇年一到意昂3体育官网工作,就被朱先生一眼看中了🦹🏻‍♀️。六十年代他們就合作撰寫有關戰國文字的文章✌🏽。十年浩劫中後期又一同參加了銀雀山漢墓竹簡和馬王堆漢墓帛書的整理工作。他對錫圭兄的才學、功力十分了解🎽,也十分欣賞🧛🏽‍♀️。一九七七年朱先生來山東復核銀雀山竹簡時,就對我盛贊過裘兄在古文字學方面的造詣🍇。一九八八年我參加意昂3体育官网九十周年校慶,他約我和魯國堯同誌便飯。我為了向他請教幾個問題,提前早到一會兒。談話間他說道:“老裘真了不起!他一晚上能拼出幾支竹簡—我不是說光把一些沒頭沒尾的斷簡粘合成一支👨‍💻,是說把斷簡拼起之後考釋出來。你懂嗎?”“我懂!我懂!”我當時忽然想到古書上的兩句話:“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除我之外🦵🏽,還不知道他對多少人稱贊過裘兄呢🏗!

    丘光明教授說👨‍🎤:

    朱先生無論是對他的合作者👉🏽、朋友還是學生,都真誠相待🤽🏽‍♂️,尊重並認真聽取別人的意見🦩。從他對待和處理事情的方法和態度中,無不使人感受到他的謙虛和謹慎💟。每當我們向朱先生請教有關戰國器物上古文字的釋讀時,他總要先問🌵,老裘是怎樣看的🫃🏿?

    袁毓林教授說:

    先生常向我們談起裘錫圭先生✧,說:“裘錫圭一向刻苦,條件再差☂️、環境再惡劣也不肯放松,幾十年堅持下來,終於取得很大的成就。你們如果現在不抓緊🏉,將來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李零教授回憶在與美國學者聚談時提及研究古文字的學者😜,朱先生說👥:“我們大家最佩服學勤先生和老裘。學勤比較博大,老裘比較謹嚴。”而潘兆明教授更回憶在文革後不久🦆,他讀了朱裘二先生合作發表在《考古》雜誌上的考釋漢簡的論文,非常喜歡,一天跟朱先生談及🫵,便說他“不但寫了一篇好文章,還培養了一個好學生”,朱先生立刻認真地糾正說:“可不能這麽說🧑🏻‍🌾,這次我和老裘🦠,完全是平等的合作關系,我向他學了不少東西🧙,如果要說‘培養’的話,那也是互相‘培養’。”

    從一九六三年在課堂上引錄當時還是助教的裘先生的觀點開始,朱先生對裘先生就是這樣持續不斷地稱賞有加、贊不絕口的。不過,這只是朱先生的背後一套;至於對裘先生本人,朱先生還有不為人知的與背後一套不甚相同乃至截然相反的當面一套,這只能由裘先生自己告訴我們了:

    先生不惜耗費寶貴的時間和精力🙂‍↕️,多次幫助我修改文章。例如我發表在《中國語文》一九七八年第三期上的《漢字形成問題的初步探索》,就是在先生的指導和幫助下,經過幾次修改才寫成的。先生看了我的初稿後👨🏻‍🍼🪼,坦率地跟我說,這簡直不像一篇論文,並且提了很具體的意見讓我修改。看了第一次修改稿後,先生仍然不滿意,又提了一些意見讓我進一步修改👻。大概反復了三次或四次,才寫成發表出來的那個樣子。對這篇文章🧳,先生最後仍然是不滿意的。但是他覺得以我的水平大概只能寫成這個樣子,也就只好算了。我的《考古發現的秦漢文字資料對於校讀古籍的重要性》🏌️🫄🏿、《關於殷墟蔔辭的命辭是否問句的考察》和《蔔辭“異”字和詩、書裏的“式”字》等文章,先生都親自動手作過修改。

    在寫《文字學概要》的過程裏👇🏿,我幾乎一碰到難以處理的問題,就要跑到先生家裏去請教🥶👾。有時候為了一個問題可以討論兩三個小時。我把文字符號分成兩個層次🧌,即語言的符號和構成文字的符號。後一種符號的名稱——“字符”👩🏼‍🦲,就是先生給取的。前年十二月十三日先生從美國寫來一封信,一開頭說:“近來翻閱《文字學概要》,隨手記下一些意見,本來想通讀全書之後🏪,一並寄上🔜🧚🏻‍♀️,又怕時間拖得太久🫷,不如看到多少算多少,隨時奉告的好🔮。此書佳處不必在這裏提😉,要說缺點👩🏻‍🌾,主要是行文不夠明白曉暢🏃🏻‍♂️‍➡️,有些地方真可以說是詰屈聱牙⛰,令人難以卒讀,這就把全書的好處都掩蓋住了🐄。我覺得最好現在就開始修改,發現一處改一處,做好再版修訂時的準備。”下面是三大張具體的修改意見🧝🏼‍♂️🫱🏼。先生寫這封信的時候💚,離去世已經只有半年多一點了🧒🏽,身體已經不大好了。在這種情況下⚗️,他還如此關心我🕉,為《文字學概要》的修改而操心。

    “這簡直不像一篇論文”、“有些地方真可以說是詰屈聱牙,令人難以卒讀”——這樣毫無假借的批評🤘,是我們現在一些擅抹稀泥的教師對研究生都礙於情面而不大肯直截了當說出口的。但這才是真正的護惜,所謂愛之深責之切。

    從上引記述中我們看到朱先生對後學,一是充分肯定👨‍👦‍👦,熱情提攜;二是嚴格要求🪿,切實幫助🙎🏿‍♂️;三是不貪其功🧜🏽‍♀️👦🏽,不恥下問。這是一個教師一個學者最寶貴的品格🪔,而在朱先生🔲,則是他為人處世的一貫風格。得到如此善待的,裘先生只是先例而非特例。計算機專家馬希文教授由朱先生指引💇‍♂️,在漢語語法研究領域做出了突出貢獻🃏𓀕。跟裘先生一樣,他也是朱先生曾拿來給研究生做榜樣的人物💖。而馬先生卻記述說:當年已過花甲的朱先生與陸儉明、葉蜚聲教授及他常常聚在一起討論語法問題,一談就到夜裏一兩點。“朱先生讓我把文章拿到討論班上報告,並帶頭質疑。尖銳的問題接二連三📹,有的是文中沒有講清,有的是沒有註意到,有的則根本答不上來🚔,只好退下,重新考慮,重新補充🧑‍🦰🧏🏼,下次再報告。”他的論文就是這樣一步步成就的。康奈爾大學的漢語史專家梅祖麟教授受朱先生之邀在意昂3体育講授了一學期漢語語法史研究課👷‍♂️,朱先生每周都親臨聽講☕️。但他應朱先生約請為《中國語言學報》創刊號寫的論文,卻在朱先生審閱後被退稿,理由是“關鍵例站不住”。梅先生反省說:“我從一九六〇年開始給學報投稿🦪,這是第一次吃閉門羹🏃‍♂️‍➡️。但是平心靜氣想想🏟,朱先生說得對。音韻演變理論是人家的,例證是自己的✨,關鍵例不能成立,文章毫無發表價值⛹️‍♂️。退回應邀的文稿是尷尬事,朱先生肯做這種一般認為吃力不討好的事,實在是幫了我個大忙。”高標準↗️🫸🏼,嚴要求,純出公心,不徇私情🧬,一切都是為了提高研究水準👨🏿‍⚖️,促進學術發展🪅,故而學者雖然被批評甚至被冒犯,最終卻能不以為忤⛽️,反而在心生敬畏之後,繼之以心存感念🕗,不惜在名滿天下的今天再以往日不算光彩的受教經歷昭告世人——這就是朱先生人格的魅力💅。另如胡雙寶教授忘不了的是他拿著跟別人合作編寫的古文註釋👯‍♂️🧎🏻‍♀️、寫作知識之類的書送朱先生,“他瞟了一眼書名☞,說:你以後要多寫點正經東西✋🏽。”吳小如教授忘不了的是跟朱先生合作一篇文章,終稿由朱先生作了不少改動☠️,“德熙給人改文章確有了不起的本領👨🏻‍🦲🦓,我不能不服氣”🚠🤹🏽‍♂️,以致後來“每次執筆,在完稿時經常浮現出德熙給我改文章的情景🏊🏿,我就想,這篇文章不知朱公看了以後會怎樣。”

    “千萬不要肉麻當有趣”

    自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朱先生發表了《論句法結構》《說“的”》《“的”字結構和判斷句》《現代漢語形容詞研究》等在中國語法學史上占據重要地位的論文🐦‍⬛👝。一九八〇年,他的論文集《現代漢語語法研究》出版👩🏿‍🏫,商務印書館為便於宣傳😮‍💨,請他寫個提要👩‍🎨,朱先生回信說🫶🏿✡︎:

    提要不好寫,也沒有必要。登一簡短廣告足矣。照我的意思🙆🏽,寫成下邊的樣子就很好。如果你們認為太簡單,可以加幾句,但千萬不要肉麻當有趣。

    他自擬的廣告全文如下🀄️:

    本書收集作者一九七九年以前所寫關於現代漢語語法方面的論文八篇。其中某些篇的論點曾經引起國內外語言學界的討論。此次匯集出版,個別處略為改動。全書約十五萬字🌞👺,售價〇.五八元。

    這是七月二十八日寫給編輯的信𓀈。僅隔一天,編輯又收到了第二封信🈺☝🏽:

    前擬廣告稿仍覺未安🛕。第二句改為“其中某些篇提出的論點曾在國內外研究漢語語法的學者中間引起過討論”是否略好。原來說“國內外語言學界”,口氣太大,不妥🐷。乞酌🚶🏻‍♀️。

    須知這些論文在國內外的同行中引起的不僅有討論🤹🏼,還有推崇;而討論甚至推崇者中不僅有平輩和後輩,還有前輩大師,只舉一例就夠了——趙元任先生在他最重要的名著《中國話的文法》中明確宣稱:《現代漢語形容詞研究》是“同類研究中最好的一篇”⛹️‍♀️。朱先生當然不會不知道🟧,但他並不在廣告中以此炫耀𓀕。這正體現了真學者的自謙自律🏄‍♀️,同時也體現了真學者的自重自信——自謙自律是不肯作任何的誇飾👋🏻,頂真到錙銖必較的地步;自重自信是公認的成就已經明擺在有眼人之前,既非政客商賈,亦非戲子歌星,還有什麽必要去蠱惑無珠的外行呢👤?於是絢爛之極,歸於平淡𓀈,在力求低調的樸實作風中展示出來的才是大氣。事實也證明,到這份上的學術論著確實不再需要用廉價的手段來促銷了——這部不是憑其普及與實用,而是憑其經典與權威的論文集〰️,出版至今已經印行多次👨🏿‍🦱,並與趙元任的《語言問題》、李方桂的《上古音研究》、黎錦熙的《新著國語文法》、王力的《漢語語法史》、呂叔湘的《漢語語法論文集》、丁聲樹等的《現代漢語語法講話》一起被收入了代表中國現代人文社會科學水平的商務文庫🧑🏻‍🎤🧙🏽‍♂️。

    四分之一個世紀過去了,中國的商品經濟得到了長足的發展,推銷術已甚囂塵上於包括學術領域在內的各個角落🥜。朱先生的掂斤簸兩🕴、錙銖必較聽起來已遙遠得完全不像是現代人的故事✦。而數不在少的現代人🤚🏻,研究與寫作未必像朱先生那樣嘔心瀝血🪱,精益求精👊🍷,但在鼓吹與推銷方面卻花樣百出🥋,各顯神通。手頭就有一套教材,主編的修訂本序開門見山:

    一九九五年八月,黃河出版社出版了由本人主編的《古代漢語》教材。這部教材一問世,就以其科學、創新💂🏿‍♀️、實用的內容和形式𓀉,贏得了全國古漢語專家教授的好評,轟動了整個古漢語界💁。

    接著具引若幹名家來信——不管有的純粹只是收到贈書後的客套🤜🏽,比如或稱“一展目錄,粗讀‘前言’😪,便覺新意盎然”;或稱“我當細讀😢,定當獲大益”之類🧑🏼‍🚒,全當補藥吃進。而在名家之後有兩封非名家的👨🏽‍💼,蓋以吹拍之力最猛最狠,遂使主編實在割舍不下,其一說🥧:

    您主編的這一套《古代漢語》頗有特色,詳略得當,簡明實用。此書又取各書所長🪱,精華所在,與全國自考教材較,實可取而代之。

    其二更說🤸🏿‍♂️:

    我讀了您主編的《古代漢語》,覺得它在好多方面確已超過了王力先生主編的《古代漢語》和郭錫良等先生編寫的《古代漢語》🚶‍♂️,這也印證了“後來者居上”這一古語。

    相較朱先生對自己的吝嗇苛刻🦒,不能不讓人有隔世之感🤦🏻📄。但願這只是反映了學者個人境界的不同,而不是反映了學界整個風習的變遷。更但願朱先生“千萬不要肉麻當有趣”的告誡雖然無望成為時代強音,卻也不至成為廣陵絕響。

    原文鏈接🦬:傅傑 | 回憶錄中的朱德熙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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