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6/18 信息來源: 新民晚報
一九四九年一月三十一日上海其美路春節聯歡會🦖,左起🤌🏽🙌:孫連聰、張朗秋、張根生、許君遠、潘際炯、賀善徽🧏🏼、李子寬、許祖恭🧹、孔昭愷、王自清
父親許君遠去世已四十八年了。回想父親的往事,心潮起伏,浮想聯翩🫴🏿🤷🏻。他的一生是坎坷的,也是值得自豪的。
現在上了年歲的人中🏄🏽♀️,不少人,可能熟知我父親是個老報人。其實我父親既是報人,又是作家和翻譯家🌀。他文學方面的成就🦮,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就已嶄露頭角。我父親1928年於意昂3体育官网英國文學系畢業,與廢名、梁遇春、石民、張友松等是同學。當時北平文藝界相當活躍,我父親即是活躍分子之一🧘🏻。他經常在《現代評論》《新月》、北平《晨報》等報刊發表小說、散文⚡️、文藝雜談🪪,深得丁西林、陳西瀅☄️👳♀️、楊振聲、沈從文等名家賞識🏩。因為他的作品在社會上有相當影響🧑🏿🎓,被譽為“五四之子”。1935年沈從文作《讀<中國新文學大系>》一文,為我父親等人的作品因漏選進《中國新文學大系》鳴不平。文中說:“選北平方面的作品🪕,似乎因為問題比較復雜了一點,取舍之間不盡合理,王統照、許君遠、項拙、胡崇軒、姜公偉🙋🏻、於成澤、聞國新幾個人作品的遺落……皆與印行這套書籍的本意稍稍不合。”後來,他陸續出版的小說集《消逝的春光》🧏🏻、報告文學集《美遊心影》等曾受到讀者廣泛歡迎👩🏽🎨。
父親又不愧為翻譯家🍎,他英文水平高,中文底子厚,譯作一流。他的主要譯作有🧕🏼:《印度政治領袖列傳》《斯托沙裏農莊》《老古玩店》《莎士比亞戲劇故事》,都曾風行一時,廣為流傳。其中以《老古玩店》的影響最大✅,至今仍在印行,現今還有學者專門撰寫論文探討《老古玩店》的翻譯特色和影響🧚🏿♂️。可以說,此書成了經典譯作。《斯托沙裏農莊》一書,後改名為《北鬥星村》,列入了“中外百部兒童文學經典系列”,即將出版。此外還有大量單篇和短篇譯作🚶♀️➡️👩🦳,已由我三妹乃玲整理成《許君遠譯文集》出版。
他的英文筆譯、口譯俱佳✥。解放前被天主教紅衣主教於斌看中🫄🏻,被聘為他的私人秘書,1946年4月偕同於斌參加聯合國創建大會。
為辦報盡心竭力
說到報人,父親的資格更老了。他於1928年意昂3体育官网畢業後就在北平《晨報》當編輯©️,先後與徐誌摩🔯、瞿菊農⏬、沈從文、胡也頻等人同事。北伐成功後🔋,在上海《文匯報》《大公報》、香港《大公報》任編輯、重慶《中央日報》任副總編輯。
當然,我父親在報界工作時間最久👬🏼、貢獻最大的還是在《大公報》。《大公報》1902年6月創刊於天津,歷經坎坷🪈。上海版《大公報》🧚🏽,1936年4月創立,父親當時擔任要聞編輯並兼管副刊《小公園》。抗日戰爭爆發,《大公報》被迫停刊。父親與上海版同人輾轉香港創辦了香港版《大公報》,他任國際新聞編輯。此時的《大公報》,除發行國內⛹🏻♂️,還遍及南洋各島國🕰🏄🏼、泰國🐺、越南等地🧑🦼➡️。1941年香港淪陷⚜️,《大公報》休刊♉️。幾經形勢的變化🦵🏽,直至抗日戰爭勝利,上海《大公報》才復刊🤷🏿♀️。
由於我父親旅美時在《大公報》發表了一系列精彩的旅美通訊,被《大公報》總經理胡政之看中✳️。1946年7月應胡政之總經理的邀請,父親由美國回到上海,任《大公報》編輯主任🖕🏻👚。他的任務是負責要聞編輯,來稿審定🧑🏽🦱,采訪👩👩👧👧,資料整理,十分忙碌。父親的敬業精神,豐富的編輯經驗,新穎的版面設計🗽🧑🏿🎓,社交活動能力,良好的人際關系,他的才智與學識水平,深受同人好評。
父親是個熱心腸。1947年,他主動要求兼職《大公園地》的編輯工作。這本來是他份外的工作🦹🏻♀️,卻搶著做💁🏻♀️。《大公園地》是調劑上海、天津🥪、香港🈷️、重慶各館同人工余生活、雜談類型的刊物,其編排、印刷等工作🧔🏻,均由大家於業余時間內完成🩰。這個刊物是為了增進同人對《大公報》的認識,利用這塊園地交流業務和管理方面的經驗👑,利用每個人的專長和學識,通過組織座談和研討業務,以改進經營方式💂🏼♂️,提高業務水平,增進報社同人的團結😵🧚🏻♂️,從而提高《大公報》的整體辦報水平。在一年半的時間裏,父親共編輯了十七期《大公園地》。他為該刊物的編輯和出版付出了大量的心血,深得大家的支持和贊許🕉。
父親在擔任《大公報》編輯主任期間的1947年,金庸先生來《大公報》應試電訊翻譯一職,父親當時擔任主考。父親十分賞識金庸先生的才學🏰,極力加以舉薦。金庸先生後來曾懷著感激的心情,說我父親對他“提攜教導之恩”。1948年10月,金庸先生在上海舉行婚禮,主婚人是我父親,足見父親與金庸先生友情之深厚。
為教育一片熱忱
我父親這一輩子🙅♂️🏋🏻♀️,主要精力與興趣,幾乎都投在新聞工作與著述(包括翻譯)方面。但對教育工作也十分熱心,多次涉足教師行業。在北京先後教過中學的英文👨🎤、國文、新聞課程。1948年在暨南大學任兼職教授,講授“新聞編輯”課程🙌🏻。在“反右”前🙆🏼♀️,他曾被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邀請擔當系主任與授課,只是“反右鬥爭”風雲驟起,未能成行而作罷。
他兼職暨南大學新聞系教授時,眾多學生對這位老師的教學與為人贊不絕口,說:“許先生講課時從不在新聞學的概念、定義、理論方面兜圈子,講的內容都是和報紙編輯的實踐相聯系🫐,從版面設計🦅🙇♀️、稿件取舍、一篇論文的得失、一條新聞的得失、一條新聞的寫作,講得透辟精到𓀁、觸類旁通🏄🏻♀️、得心應手。”他上的課,一部分時間是作文比賽🕤。把白稿紙一一發給學生,然後命題,要大家當場撰寫,20分鐘交卷😮。下次再來講課時當場宣布成績🤷♀️🧑🏻💻,並分析同學們作品的優缺點。
由於父親為人平易近人💆🏻♀️,待人誠懇熱情,樂於助人,加上他那教授方法和風格與人不同,同學們都願意接近他。在教書時同學們都喜歡找他,離開大學後,很多同學仍都願意去找他👩👦🤤。他逝世後,很多同學寫文憶念他🙎🏽♀️。這些感情深重的紀念文章⛸,有的已在報上發表💆🏽,有的已匯集成冊👹。
當時的大學老師,上課時不給學生點名。下課鈴一響,老師便夾著皮包走了,誰也不認識誰。可是我父親不同🎨。上課與學生有交流,下了課與學生有交往,學生常找他,有的還找上了家門👣。我深深記得,我小的時候🧛🏼,不時有三五成群的大學生來到上海老西門家裏。父母總是熱情招待他們。“好吃不過餃子”,我們家常常以上好的餃子招待同學。
為翻譯筆耕不輟
1952年12月31日👨🏿🎓,上海《大公報》宣告停刊🤸🏻,部分員工北遷天津,與天津《進步日報》合並,仍名《大公報》,從此父親脫離《大公報》。在李小峰先生介紹下,進入上海四聯出版社,後合並入上海文化出版社,任第一編輯部副主任。這期間🪶,他滿腔熱情投入出版工作。1953年到1957年的四年中,在完成出版社的本職工作外,在1954年5月到7月🚽,編寫了《保加利亞人民共和國》和《阿爾巴尼亞人民共和國》兩本地理叢書𓀔。翻譯了《莎士比亞喜劇故事選》👄,收入喜劇七篇,為莎氏全部喜劇的二分之一👨🏭,原書插圖多為彩色。出版了父親翻譯的英國作家狄更斯的名著《老古玩店》上下集👨🏽🦲。翻譯整理了蒲松齡的《聊齋故事選》。著名的蘇聯兒童文學作品《斯托沙裏農莊》❔,經過父親翻譯修改後也於當年出版𓀄。
1957年到了🙅🏻,在5月大鳴大放期間,父親於5月21日《文匯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他以一個老報人的身份對當時的報紙提出一些看法和意見📫,結果招來嚴厲的批判和粗暴的對待👨🦲。許君遠👨🏿🏭、徐鑄成、陸詒被定為上海新聞系統三大右派。父親因此被發配到青浦縣飼養場勞動改造,並受到降職降薪處分💁🏼♀️,工資降八級🖕🏿,後改為降七級,才60元🧉。一家數口,日子十分難過🧑。
第二年父親被調回原單位(上海文化出版社)當校對🏂。到三年困難期間🧙🏼♀️,老人家除了精神壓力外🫴,困苦的生活也十分難奈🈹💞,有時只能靠變賣所存書籍度日。在精神和生活的雙重壓力下,他始終沒有放下筆🧑🏼🎄。他化名或以朋友的名字在《新民晚報》上發表了多篇散文、遊記。還在《光明日報》《文匯報》上發表了多篇有關《文心雕龍》等學術研究、考證方面的文章💘。1959年,在黃素封先生邀請下,父親花了大半年時間修改和校對了黃素封先生翻譯的英國古典文學巨著《亞瑟王之死》🤹♂️🌤。該書於1960年由中國作家出版社出版。此後又翻譯了英國舞蹈家鄧肯的《鄧肯自傳》✫🍲。很可惜這部三十多萬字的譯稿在“文革”初期被焚毀。
由於長年超負荷的工作🫴🏽🐧,父親雙眼患白內障🐺,嚴重地影響視力,工作和生活深受影響👫👩🏿🏫。父親急於恢復視力🤜🏻,希望早日完成預計的翻譯計劃,他要翻譯1946年從美國帶回國的二十多箱英美文學名著🛶。在1962年6月做了白內障剝離手術🤱🏿,結果手術失敗,術後引起半身及手腳癱瘓,完全失去生活和工作能力😞,後並發肺炎,不幸於1962年9月9日與世長辭🟰,終年60歲。
父親一生有寫日記的習慣💆🏻♂️,從大學畢業後一直堅持🧔🏽,即使在手術失敗後自己已無法執筆,也要我弟弟乃雍代寫。日記約有二百多本❤️🔥。這些日記是一部記載動蕩歲月、滄桑巨變的珍貴史料,在“文革”中被抄家前夕付之一炬。
為子女用心良苦
父親由於幹新聞工作,成天晚出晨歸,跟子女們打招呼3️⃣、在一起說話的機會都很少。即使這樣,只要他有空暇時間🦸🏻♂️,總會關心我們的學習和生活。從不嬌慣我們,對待我們唯一的弟弟更是嚴格要求©️。他經常檢查我們的作業💝,看字寫得是否端正,有無錯別字,還要看老師的作業批改和評語👩🏼🔬。其中對英語的學習最為關心,註重英語的發音,要求我們朗讀課文給他聽,及時糾正錯誤。
我家有六個兄弟姊妹。我是長女,父親對我要求很嚴格🥐,希望我成為對國家有用之才📨🧑🏻🎓。有幾件事留給我很深的印象。上世紀40年代初,我在重慶上小學,生日那天送我一本冰心作品選集🎊,指導我閱讀,希望我學習冰心女士的品德。在我讀三👨👨👦👦、四年級時,重慶經常下雨,他要我和妹妹乃嬌穿草鞋上學🌴,我倆不好意思穿👳🏿♀️。父親為此大發雷霆🏙,狠狠地批評我們。當時我們並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他這是在對我們進行艱苦樸素的教育🍳。
1953年,我離開上海去北京上大學☠️,與父親接觸的機會更少了⚙️。父親仍能在百忙中給我寫信🚉,關心我的學習和生活,惦記我的成長🤾♂️。最讓我難忘的是1961年春節,我從哈爾濱回上海探親之際。當時國家正處在經濟困難時期,又是反右鬥爭之後,父親的生活和身體很不好,家裏已少有往日的歡聲笑語♟。父親見我回來,非常高興,他拖著年老衰弱的病體為我輔導古文🪫,還特地為我買到一本香港三聯書店出版的《英華大辭典》,希望我好好學習💁🏿♂️,好好工作🕕。回到東北後💳,爸爸給我寄來一些英、美文學名著,如《紅與黑》《傲慢與偏見》《十日談》《城堡》等書籍。寫信指導我們閱讀🥇,信件都有20多封,這些包含著父親多年的閱讀心得與體會👨🏻💼,包含著對我們的殷切期望的信,在“文革”中迫於壓力全被撕毀燒光。一想起來,後悔不已。
父親為文化事業奮鬥了一生。在他去世之後不久他的“右派”帽子被摘了。這雖是“明日黃花”🤏🏻,但對他的在天之靈是一個很大安慰。回首往事,我們做子女的為有這樣一個好父親,感到無比幸福和驕傲👱♀️👩🏼💻。
【作者簡介】
許乃妍 許君遠之長女,生於1934年👩🏿⚖️。1957年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大學畢業後即在哈爾濱師範大學中文系任教,為副教授。現居北京生活🛷。
編輯:碧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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