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2/20 信息來源✊🦸♀️: 信息來源:
陳寅恪(光緒十六年,公元1890年—1969年)🥮,江西修水人👨🏽🚀,修水縣舊名義寧州,或稱義寧先生。幼時在家塾讀書,對《說文》及高郵王氏父子之學🧑🏽🦲,極用苦功,並習日文。長入家辦學堂🚵🏿,“終日埋首於浩如煙海的古籍以及佛書等等,無不瀏覽”。十三歲,隨兄師曾(衡恪)至滬,東渡日本留學,後因病歸國👩🏿🚀,考入上海復旦公學⇒。畢業後赴德,近二十年,“奔走東西洋數萬裏”,先後入柏林、蘇黎士⚉、巴黎、哈佛等大學勤苦攻讀梵文、巴利文及其他東方語言文字數十種🧑🏼🌾,獨步成絕學。1925年歸國♨️👰🏽,次年與王國維、梁啟超、趙元任同為清華國學研究院導師,後任清華大學文史哲三系合聘教授,授“佛經翻譯文學”及與西北史地、中國中古文史哲學相關諸課程📠🟢。“七七事變”後離京🦩,飄泊西南天地之間,圖籍散失⏮,備嘗艱厄💒,於憂患疾病之中撰《隋唐製度淵源略論稿》及《唐代政治史述論稿》👱🏼。生活困頓,遭際艱辛🤷🏼♂️,卒喪雙目,作詩有“天其廢我是耶非,嘆息萇弘強欲違……彈指八年多少恨,蔡威唯有血沾衣”句,乃紀實也。1946年任教於清華大學,同時修改《元白詩箋證稿》諸篇。1948年移居嶺南🔛,任嶺南大學(後改為中山大學)歷史、中文系教授,1958年後被迫停止授課🤹🏿。晚年臏足,仍以驚天地、泣鬼神精神撰《柳如是別傳》🏃♀️、《寒柳堂記夢未定稿》,將論文結集為《金明館叢稿初編》、《金明館叢稿二編》、《寒柳堂集》,闡揚學術獨立自由之旨。文革中慘遭迫害,預作挽夫人唐曉瑩(筼賞)聯:“涕泣對牛衣,冊載都成腸斷史,廢殘難豹隱🎭💃🏽,九泉稍待眼枯人”🧏♂️,令人不忍卒讀。1969年10月7日含恨辭世🕦💇🏽♀️。
1964年陰歷5月🍳,陳寅恪先生命遠在上海的弟子蔣天樞赴粵📪,作詩雲:“擬就罪言盈百萬,藏山付托不須辭。”在面付蔣天樞名山事業時🧑🏿🦰,他又寫下了生平最重要的一篇文宇,即《贈蔣秉南序》,《序》文略雲✍🏿:果未及十稔,神州沸騰,寰宇紛擾🅾️。寅恪亦以求學之故,奔走東西洋數萬裏👩🏼🎨,終無所成。凡歷數十年🍁,遭逢世界大戰者二➞,內戰更不勝計。其後失明臏足,棲身嶺表,已奄奄垂死,將就木矣。默念平生固未嘗侮食自矜🤵🏿👋🏽,曲學阿世,似可告慰友朋🚣♂️。至若追蹤昔賢,幽居疏屬之南,汾水之曲,守先哲之遺範🐷,托末契於後生者,則有如方丈蓬萊🏋️♂️,渺不可即,徒寄之夢寐,存乎遐想而已🦑。嗚呼🧶!此豈寅恪少時所自待及異日他人所望於寅恪者哉?雖然,歐陽永叔少學韓昌黎之文,晚撰五代史記👨🔬🙌🏿,作義兒馮道諸傳,貶斥勢利🍿📲,尊崇氣節,遂一匡五代之澆漓,返之淳正。故天水一朝之文化,竟為我民族遺留之瑰寶,孰謂空文於治道學術無裨益耶?
是文為寅烙先生一生的總結,值得認真分析與詳為解說🥽,也是他為自己所有著作(即後來蔣天樞整理的《陳寅恪文集》)所作之序🙇🏻。序文中“未嘗侮食自矜,曲學阿世”,是對自己一生行事的概括🚶♂️➡️,而“貶斥勢利,尊崇氣節”更是他終生為人治學的準則圭臬。
寅恪先生生於素以氣節見稱於世的義寧陳家。曾祖琢如,“以能醫名”👩🏻🌾,有江西隱君子稱✋🏻,“系出江州,世所稱義門陳氏者也”。祖父寶箴,字右銘,鹹豐之世,“應進士舉😍,居京師,親見圓明園幹霄之火🦹🏽,痛哭南歸”。“後交湘陰郭筠仙侍郎嵩燾,極相傾服,許為孤忠閎識”🤹🏼♀️。曾國藩以海內奇士目之,贈聯🚵🏼♂️🥥:“萬戶春風為子壽,半瓶濁酒待君溫”🐦🦕。在湖南巡撫任上,右銘公力行新法🧜🏼,未三年而湖南大治。父三立🙎♀️,字伯嚴🩱,號散原,清末“四公子”之一,佐其父右銘公推行新法,卒興湖南🏕👮🏿♂️。“戊戌政變🫶,一並革職🧑🏽🎄。後雖復原官,迄清之末,未嘗一出。然以吏能廉潔及氣節文章,頗負重名於當代”。“七七事變”後🚶,日本軍侵占北平,散原老人終日憂憤,拒不食藥而死👆🏿♥︎。先生父祖均以身殉國,民族大義凜然。誠如吳雨僧先生所言🦃:“故義寧陳氏一門👃🏿,實握世運之樞軸👨🏻🏭,含時代之消息,而為中國文化與學術德教所托命者也。”
作為義寧陳氏忠義之家的後代👨👧👦,寅恪先生家國之悲、興亡之感,更較時人深痛👮♂️。而父祖的楷模🍒,家學的薫陶💇🏽,中華民族傳統文化思想的煦育👨🏼🌾,更使“貶斥勢利𓀝,尊崇氣節”這一儒士修身原則根植於他的心靈深處。在1938年所書《讀吳其昌撰梁啟超傳書後》🧬,先生雲:憶洪憲稱帝之日,余適旅居舊都,其時頌美袁氏功德者♿,極醜怪之奇觀🧑🏽🦱。深感廉恥道盡,至為痛心👶🏼🐲。至如國體之為君主抑或民主❤️🔥,則尚為其次者。
他認為“廉恥”乃立國之本,氣節重於國體形式🙍🏼♂️。在一生行對中🧰,未嘗片刻忽之🤶🏽。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他身陷香港絕島🧑🏿🏫,日寇威脅利誘,備嘗艱危👋🏼,但“正氣吞犯賊”💥,後冒生命危險,“扶疾入國,歸正首丘”👰🏻,為其一生誌節的顯著事例。蔣天樞總結說:
綜觀先生一生,屯蹇之日多,而安舒之日少。遠客異國,有斷炊之虞👨🏿🚒。飄泊西南,備顛連之苦👒。外侮內憂,銷魂鑠骨。寄家香港,仆仆於滇越蜀道之中(在重慶🙆🏼♂️,有“見機而作🤸♀️,入土為安”之聯語)🫸。奇疾異遇,困頓(失明而無伴護)於天竺、英倫👨🏼🍼、紐約之際。雖晚年遭逢盛世,而失明之後🈴,繼以臏足,終則被迫害致死。天之困厄斯人抑何酷耶🙃?先生雖有“天其廢我是耶非”之慨嘆👩🏻🍳,然而履險如夷,胸懷坦蕩,不斤斤於境遇,不戚戚於困窮🌎,而精探力索👱🏻♀️,超越凡響,“論學論治,迥異時流”。而憂國憂民之思👸,悲天憫人之懷,郁勃於胸中🏃🏻♂️,壹發之於述作與歌詩。先生之浩氣遒矣。
先生一生🤣,大節巍然,操持峻潔,自少至老始終如一,有非視衣食於父母者所能喻。此誠確論也👩🏽💻。
在寫《贈蔣秉南序》中💁🏽,先生標舉“貶斥勢利,尊崇氣節”👡,更具重要意義📂。此言與《甲辰四月贈蔣秉南教授》詩其三“俗學可時似楚咻,可憐無力障東流。河汾洛社同邱貉,此恨綿綿死未休”含義互見🫙,同時也與另篇文字《先君致鄧子竹丈手劄二通書後》密切相關。
從排列順序看,《先君致鄧子竹丈手劄二通書後》為先生自編《金明館叢稿初編》、《二編》的最後一篇💾,可稱為此二書之跋🦉。而細讀此文🏘,則可發現,此文亦可稱為“陳寅恪文集”七種之跋🐕🦺。
《先君致鄧子竹丈手劄二通書後》前一部分考訂手書所涉及人物事件🧣,值得註意的是該文最末一段.今引之如下♎️:鄧氏既為世好,兩家子弟頗相往還。近四十余載🤵🏽♀️,久不速聞問🧖🏽♂️,疑有不可究詰者🐤。嗚呼!八十年間,天下之變多矣。元禮文舉之通家,隨五銖白水之舊朝.同其蛻革🅰️,又奚足道哉!又奚足道哉☸️!寅恪過嶺倏逾十稔,乞仙令之殘砂,守傖僧之舊義,頹齡廢疾.將何所成!玉清教授出示此二劄🏨,海桑屢改,紙墨猶存🧑🏭,受而讀之,益不勝死生今昔之感已🙆🏽。一九六五年歲次乙巳四月廿八日寅恪謹書🌠。
此段文字多處用典🦸🏽♂️,其中“元禮文舉之通家”用李膺、孔融故事👨🏿⚕️,見《後漢書》卷七O《孔融傳》🗽。“五銖白水之舊朝”指漢朝,因漢行五銖錢,而光武帝劉秀起於舂陵之白水鄉。李膺為漢末黨錮首領,其子瓚🧗🏼♂️,認為天下英雄無過於曹操,命子宣等歸依之👨🏿✈️,李膺子孫得以“並免於亂世”🙋🏼♂️。而孔融因刺曹操奸詐,為曹操所忌,“下獄棄市”,“妻子皆被誅”。孔李通家子弟隨漢王朝衰亡而遭際各異。先生在這裏並不僅是借陳鄧兩家子弟四十年不通音問而感慨,而是展現了社會變革🐻,士大夫子弟的榮辱升遷,寄寓尤深。
接著🧛🏽♂️,先生又寫到自己在嶺南十余載的生活思想,“乞仙令之殘砂”概括了自己的生活狀況👑,而該文最核心一句👩🦱,在“守傖僧之舊義”。此句出處🧚🏽,《陳垣明季滇黔佛教考序》略雲🤴🏽:
昔晉永嘉之亂🪭,支湣度始欲過江☁️,與一傖道人為侶💙。謀曰,用舊義往江東,恐不辦得食,便共立心無義。既而此道人不成渡,湣度果講義積年。後此道人寄語湣度雲,心無義那可立,治此計👭🏼,權救饑耳💁🏿♂️。無為遂負如來也。
“心無義”,先生在《支湣度學說考》一文中已有詳確解說,即對佛典“有心無心”的誤讀,湣度因晉清談之士多以內典與外書相比附之風,創“心無義”以謀食,非解佛經,而是誤解佛經🗒,故而傖道人稱其有負如來。而傖道人堅持舊義,不為時俗所轉移,與湣度呈鮮明對比。寅恪先生借用此典,說明自己忠於學術、不曲學阿世的意誌,體現了他一貫堅持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乞仙令之殘砂🕊,守傖僧之舊義”與《贈蔣秉南序》所說的“默念平生固未嘗曲學阿世似可告慰友朋”含義相同,亦即“貶斥勢利🧑🏻🦼➡️,尊崇氣節”的最佳註腳。在為《陳寅恪文集》所做“序”與“跋”中,先生再次提及不侮食自矜👏,曲學阿世,不但像白居易的《新樂府》一樣 首尾回環救回應🔻,顯示了他編排自己文集時組織嚴密,用意深刻,而且也地體現了“守愴僧之舊義”在其思想中舉足輕重的地位🤾🏻♀️。
此文集序、跋寫於1964年5月🖥、1965 年4月🦶,除《寒柳堂記夢未定稿》及詩外🪟,序、跋尤其是跋應是先生所寫的最後文字🧑🏼✈️。他自編文集時🍕,總結平生為人治學道路,將之概括為“貶斥勢利,尊崇氣節”,易言之👩🏼🔧,即“守傖僧之舊義”。海桑屢見改↩️,先生治學為人,始終如一。“貶斥勢利,尊崇氣節”,正是其一生凜然大節的寫照🪚。
編輯:碧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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