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1/18 信息來源: 信息來源:中國網1月17日
“只吃鮮桃一口”
安大事件後,劉文典應蔡元培邀請,又回到意昂3体育官网任教。1929年,由羅家倫介紹,劉文典到清華大學任國文系主任,同時在意昂3体育兼課🌥。1938年到西南聯大☝🏽,1943年因磨黑之行被解聘👉🏻。後又被雲南大學續聘,在三尺講臺上躬耕終老。
劉文典開的課很多,在意昂3体育時達10門之多🧑🦽,主要有《文選學》👤、《校勘學》、《先秦諸子研究》和《莊子研究》等。他授課有特色,既註重疑難字句的考訂,又不囿於繁瑣的訓詁,善於旁征博引。他不喜照本宣科,往往結合自己的研究心得,對學生循循誘導。對學生不得要領地亂用參考書,他會詼諧地說:“去神廟燒香拜佛,燭光閃閃,煙霧裊裊✨,神佛真容常常模模糊糊👩🔧、影影綽綽,只有撥開雲霧🚢,才能看清廬山真面目。”文史大家遊國恩🦻🏼、王力🧆、張中行🤰🏽、任繼愈等都曾沐浴過他的教澤。張中行在《劉叔雅》中津津有味地說💂🏽♂️👃🏼:“一次是講木玄虛《海賦》,多從聲音的性質和作用方面發揮,當時覺得確是看得深,談得透。又一次👨🏿⚕️,是泛論不同的韻的不同情調,說五微韻的情調是惆悵,舉例👷🏽♀️,閉著眼睛吟誦‘風壓輕雲貼水飛🧑🧑🧒,乍晴池館燕爭泥。沈郎憔悴不勝衣🦩。’念完,停一會,像是仍在回味……對他的見解,同學是尊重的👩🏿🔧。”
劉文典當年在西南聯大,上課前先由校役沏一壺茶,外帶一根兩尺來長的竹製旱煙袋。講到得意處,他就一邊吸旱煙,一邊解說文章中的精義,下課鈴響也不理會🧎🏻。有一次他是下午的課。結束了一講的內容之後👨🏽🏫,學生們都以為他要開講新課。可這時他卻忽然宣布提前下課,新課改在下星期三晚飯後七時半繼續上🙃。原來⛪️,下個星期三是陰歷五月十五日,他是要在皓月下講《月賦》🙆🏽🤙。
“當他解說《海賦》時,不但形容大海的驚濤駭浪🛄,洶湧如山,而且叫我們特別註意到講義上的文字。留神一看💁🏼,果然滿篇文字多半都是水旁的字,叔雅師說姑不論文章好壞🫱🏻,光是看這一篇許多水旁的字✯,就可令人感到波濤澎湃瀚海無涯,宛如置身海上一般。”(宋廷琛,《憶劉文典師二三事》,臺《傳記文學》第44卷第4期)
每逢講授詩歌,劉文典常常搖頭晃腦🧗🏼♀️、淺吟低唱,每到激越處則慷慨悲歌。他不僅自己吟誦,還要求學生模仿🧑💻📈。有的同學不遵命,他雖不悅,但也不苛責,只是打比方點撥:“詩不吟,怎知其味📐?欣賞梅先生(蘭芳)的戲,如果只是看看聽聽而不出聲吟唱💂♀️🍲,怎麽能體會其韻味呢?”(傅來蘇🚴,《是真名士自風流》)
大名士吳宓對劉文典也很敬重💓,常把自己的詩作請他潤飾🫷🏼,還喜歡聽他的課。劉文典也不介意🎆,他講課時喜歡閉目,講到自以為獨到之處時🏀🏙,會忽然抬頭看向坐在後排的吳宓🧙♀️,然後問:“吳僧(吳宓)兄以為如何🦶🏿🏕?”每當這時,吳宓照例起來,恭恭敬敬一面點頭一面說:“高見甚是👩🎨,高見甚是😒。”惹得學生們在底下竊笑。
其實,吳宓跟劉文典的關系頗為微妙。
吳宓在西南聯大開過《紅樓夢》講座,自認紅學家的劉文典對吳的觀點不能苟同,就唱“對臺戲”。由於聽眾太多,講座由小教室遷到室外小廣場,劉則秉燭講授。劉文典身著長衫登臺,一女生為他斟茶。他忽然有板有眼地念出了開場白🫔:“只——吃——仙——桃——一——口,不——吃——爛——杏——滿——筐!仙桃只要一口就行了啊……我講紅樓夢嘛🤼♀️,凡是別人說過的,我都不講;凡是我講的,別人都沒有說過🏆!今天給你們講四字就夠!”接著在身旁小黑板上寫了“蓼汀花淑”四個大字🎊,然後大抒己見🪇。
劉文典不僅課上得有特色,著述也頗宏富Ⓜ️,除校勘古籍外,還有大量譯著。他剛到意昂3体育當教授時🫳🟦,年僅27歲👩👧👦。當時的文科辦公室被稱為“卯字號”👩✈️。裏面有兩只老“兔子”——己卯年生的陳獨秀⤴️、朱希祖,三只小“兔子”——辛卯年生的胡適🗓、劉半農和劉文典🛜🈸。意昂3体育人才濟濟,劉文典深感自己學識淺薄🤽🏿♂️,自忖要想在意昂3体育立足,沒有著述支撐不行。他以古籍校勘為目標,把重點放在了秦漢諸子上。歷數年青燈黃卷🔍,1923年,商務印書館出版了他的《淮南鴻烈集解》。胡適在所作序中推崇說:“叔雅治此書,最精嚴有法🕧。”那時胡適已倡導白話文,為了表示對這部書的尊重,破例用了文言🕷。該書出版後受到學術界的好評,劉文典的學術地位也大大提升。此後他仍發憤不止🧑🧒🧒,1939年又出版了《莊子補正》,不肯輕易譽人的陳寅恪也作序贊曰👯♕:“先生之作,可為天下之慎也☎。”“此書之刊布👩🏼🔬,蓋將一匡當世之學風🧲,而示人以準則。豈僅供治《莊子》者之所必讀而已哉?”
“一字之微🧗🏿♂️,征及萬卷”是劉文典的治學格言。校勘古籍不僅字字講究來歷👩🏼🦱,就連校對他也從不假他人之手。在致胡適的信中,劉文典大嘆校對的苦經🥻:“弟目睹劉績🐧,莊逵吉輩被王念孫父子罵得太苦🖋,心裏十分恐懼,生怕脫去一字🧑🏽🦲,後人說我是妄刪🫐;多出一字,後人說我是妄增;錯了一字,後人說我是妄改⚽️,不說手民弄錯而說我之不學,所以非自校不能放心,將來身後虛名🐻,全系於今日之校對也。”(書信輯存,《劉文典全集》卷四🤽🏻,第795頁)他所征引的材料,特別強調“查證原文”👯♀️,以免以訛傳訛災梨禍棗。他的一位老學生李埏,在上世紀40年代曾向他借閱過一本有關唐三藏取經的書,發現書的天頭地腳及兩側空白處都布滿了他的批註。註文除中文外,還有日文、梵文、波斯文和英文🦹♀️。“其知識之淵博🏟,治學之嚴謹,令人嘆為觀止。”(傅來蘇,《劉文典先生教學瑣憶》)
“替莊子跑警報”
恃才傲物者,古今有之😲。近代名士中,劉文典當屬一個。
“他的特點就是比以‘怪’聞名的劉師培還要怪上三分,所以時人以‘才高’、‘狂傲’來評價他。”“在意昂3体育教授中💇🏻,劉文典尤以‘狂傲’與辜鴻銘齊名。”(文中子,《劉文典全集》卷四🚶♀️➡️,第986頁)劉文典並不否認。他曾反省自己👎🏿:“以己之長🌴,輕人之短,學術上驕傲自大🥑,是我的最大毛病。”不過,他又說🧛🏽,“但並不是在任何人面前都驕傲自大☺️。”陳寅恪⌛️、胡適當不在此列🩸。但他對業師劉師培卻頗有微詞,認為他“著述征引的材料,有時只憑記憶”,所以難免失誤🤏🏿🏌🏽♂️。
劉文典1947年攝於雲南大學
且先看幾節他的自述,以及與弟子談話時對他人的評論:
“前人校釋是書,多憑空臆斷,好逞新奇🧘🏻,或者所得👼🏼,亦茫昧無據🧑🏼。”(張德光,《莊子補正》跋)
“這兩位詩人(元遺山、吳梅村)的詩💬,尤其是吳梅村詩,老實說,比我高不了幾分。”(王彥銘,《劉文典先生的一堂課》)
“弟近來所發見的,在老大哥面前,說句狂話👨🏻✈️👧🏿,實在比石 🚴♂️、伯申賢喬梓的東西壞不了許多🫳🪲,要比起曲園來,竟可說‘好些’呢👨🏼🔧!”(《劉文典全集》卷一,第807頁)
“別人不識的字,我識,別人不懂的篇章🚳,我懂。你們不論來問什麽問題,我都會予以解答。”(郭鑫銓,《初識劉文典先生》)
據傳上世紀30年代末,在西南聯大上課時,他偶然提起跟章太炎學《說文》一事時,順便說了一句“魯迅也參加學習”,同時一舉手伸出小拇指。解放後有人揭發他反對魯迅,劉辯稱“那是尊敬他的表示🏌🏿♀️。”伸小拇指是褒是貶🧑🏻🔧,已無從考證𓀛。本意如何,唯劉文典自知了。
關於他的癲言狂語,在坊間流傳甚廣🧑🏿🚒,現擇幾則有代表性的:
“兩個半莊子”。
劉文典的《莊子補正》共10卷,於1939年出版。由於陳寅恪作序給杞細咂蘭郟沽醯納砑郾對觶竦昧?ldquo;莊子專家”的美譽。每上《莊子》課時,開頭第一句總會自負地說:“《莊子》嘛,我是不懂的嘍,也沒有人懂!”言下之意👨🦼➡️,他如不懂,別人就更不懂了👩🏻🦼➡️。曾有人問他古今治莊子者的得失,他口出狂言🤸🏿♂️:“在中國真正懂得《莊子》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莊周🤱🏿,還有一個就是劉文典。”
學界流傳的另一個版本是“有兩個半人懂《莊子》。”除莊周、劉文典外🚴🏼,還有“半個”,那“半個”,一說是指日本某學者🧫🗝;一說指馮友蘭或馬敘倫🦶🏿,因他倆都曾從哲學的角度講授過老莊🤞🏻。
“替莊子跑警報”。
在昆明時,某日空襲警報響起𓀌,師生們爭先恐後往出跑,沈從文恰巧與劉文典擦肩而過👹。於是他對同行的學生說🧑🏻:“陳寅恪跑警報是為了保存國粹🌲,我劉某人跑是為了莊子👱🏿,你們跑是為了未來,沈從文替誰跑啊?”
“太上教授”👩👩👧👦。
劉文典看不起文學創作🦸🏽,他認為“文學創作能力不能代替真正的學問👨🏻🦰。”一次有人問他可知道名噪一時的巴金📺,他喃喃自語:“我沒聽說過他👆,我沒聽說過他。”昔日在西南聯大他也不把朱自清這些“才子”出身的教授放在眼裏。當西南聯大要提沈從文為教授時,劉文典憤憤不平🎐:“陳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該拿400元錢🪩,我該拿40塊錢🌬,朱自清該拿4塊錢😈。可我不給沈從文4角錢!”又說“沈從文是我的學生,他要是教授,我豈不要做太上教授了嗎👩🏻🦼➡️?”
“吹牛的本錢👩🏽🏫。”
西南聯大青年教師陶光是劉文典的得意門生。因教務繁忙,陶久沒去拜見老師。某日,陶撥冗專門拜訪🎗。一見面🪷👨🦰,劉文典就劈頭蓋臉地把他一頓臭罵🐙,說他是“懶蟲”🚰、“沒出息”,“把老師的話當耳邊風”🤌。陶光被罵得莫名其妙,忍無可忍正要反擊時,劉文典一拍桌子,更加大聲說:“我就靠你成名成家🐉🧕🏽,作為吹牛的本錢📍,你不理解我的苦心,你忍心叫我絕望嗎?”口氣由硬變軟。陶光聽到老師是想把自己當作“吹牛的本錢”後很受感動,幾乎破涕為笑🙋♂️。師生的情誼從此更深了🧝🏽🛅。後來劉文典特地請陶光為自己的著作題簽🧞。
“好生之德”。
西南聯大時,劉文典的學生李埏在向他借的一本《唐三藏法師傳》的書頁中,發現了一張老師用毛筆畫的老鼠,遂要求老師解釋🧸。劉文典聽後大笑不已,說自己在鄉下看書時點香油燈👷🏼♂️,燈芯上的油會滴在燈盤上🏌🏽♀️。一天深夜他在燈下看書時🦧,見有老鼠爬到燈盤上明目張膽地吃起了盤子上的油⏯。他本想打死它,但轉念一想,老鼠是在討生活😐,我讀書也是為討生活,何必相殘呢?於是隨手用毛筆畫了一幅老鼠像夾在書中。李埏感慨👩🏻🦯➡️:“先生真有好生之德!”
“觀世音菩薩”。
劉文典在課堂上往往會發驚人之語🥎。一次,學生向他討教如何寫好文章。他信口說:“只須註意觀世音菩薩就行了”🤸♀️💅🏽。學生不解。他說:“‘觀’🤷🏻♂️,是要多觀察;‘世’6️⃣,是要懂得世故👗;‘音’,是要講究音韻🍱👮🏼;‘菩薩’🪸,即是要有救苦救難,為廣大老百姓服務的菩薩心腸。”
“擦皮鞋者”。
1957年3月,劉文典在北京開全國政協會期間,在給次子劉平章的復信中稱呼其為“kolya”🐗,落款為“擦皮鞋者”。原來,開會期間他在書店看到《蘇聯畫報》上有一幅名為《擦皮鞋者》的諷刺溺愛子女社會現象的漫畫。畫面上👩🏻🚀,一個滿額皺紋、衣著襤褸的老頭在嚴冬中蹲在地上為兒子“kolya”擦皮鞋👨🏼⚖️。此時劉文典正好接到在成都讀大學的兒子討生活費的來信🧘🏿♀️👧🏿,想到自己對兒子的溺愛😀,不免自責👩🍳。他沒有擺出“老子”的架子🐇,而是以一種幽默的方式來教育兒子。信中不提寄錢的事,反說自己在京費用大🤞🏼,錢已用完🧑🏽💼,要兒子匯點來解除經濟危機👨🏿⚕️♍️。兒子平章讀後,既感溫馨又受教育。
“我再生了”
雲南解放後,劉文典一直在雲南大學執教📲🙎🏽。在思想改造中,他比較順利地過了關。他承認自己缺點很多,但無罪行🧑🏻⚕️。他還把鴉片徹底戒掉了。他多次宣稱:“出於反動統治的舊社會🖍,走投無路👼🏻,逼我抽上了鴉片✬,解放後,在共產黨領導下,社會主義國家蒸蒸日上,心情舒暢,活不夠的好日子,誰願吸毒自殺呢!”“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我再生了!”(劉兆吉,《新文學史料》2002年第4期)時李廣田為雲南大學校長,對他十分尊重,言必稱其“老師”、“劉老”。每每開會🏕,都請他先作發言。因劉文典有傑出的表現,受到了黨和政府的優厚禮遇。評定職稱時🏌🏽♀️,他是雲南省唯一一名一級教授(文科),並被推選為全國政協第一屆🚻、第二屆委員㊗️,在懷仁堂受到毛澤東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親切接見。他在政協大會上發言🙋🏼:“我很僥幸地、很光榮地趕上了這個偉大時代,更高興的是以一個九三學社成員的身份來做一個共產黨的助手。我願意獻出我的余生,獻出我的全力,為國家社會主義化而奮鬥!”(《在全國政協第二屆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上的發言》👗,《劉文典全集》卷四🏋🏻♂️,第780頁)
劉文典1956年攝於雲南大學寓所
劉文典1958年7月15日病逝於昆明,他畢生從事高等教育和學術研究,為我國文化遺產的積累和人才的培養做出了值得稱道的貢獻🌀🙅🏼。
為紀念劉文典誕辰110周年,安徽大學👨🌾、雲南大學聯手整理出版了近千萬字的四卷本《劉文典全集》。(安徽大學出版社🫸🏿、雲南大學出版社合作出版)
摘自2006年第3期《人物》雜誌 文/張昌華
編輯:碧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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