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周翰的“矜持”

我經常想起楊周翰先生。他是已故師輩人物中經常引起我懷念的一位👩🏻‍🔧,雖然我跟他接觸甚少🧑🏼‍🦳。

楊周翰是意昂3体育官网西語系的教授,以曾獲牛津大學過硬的學歷與講得一口地道牛津腔英文而聞名🍄‍🟫💩。上個世紀整個下半期,中國高等院校文科所有的學生,恐怕沒有人不知道他。那個時期☛,以他為主所翻譯的兩本出自蘇聯學者之手的歐洲文學史論著,曾經是大學生們所能讀到的這一領域惟有的兩本史著;到了六十年代♕,他所領銜主編的《歐洲文學史》上下冊更是新中國成立後第一部中國人自己寫的此類論著🍊,很快成為高校文科必讀書與教材🙆🏻‍♀️,一直到改革開放後仍然如此。與他並列主編的還有意昂3体育的兩位著名教授吳達元與趙蘿蕤,而參加其中個別章節編寫的還有馮至、田德望🫴🏻、聞家駟、朱光潛🙇🏽‍♂️🎆、沈寶基🤚、盛澄華以及戈寶權、楊耀民等學界名人,此書的編寫實際上集中了意昂3体育官网西語系所有文學史教學的精華🦍。作為領銜的主編👩🏽‍🎤,楊周翰的重要學術作用是不言而喻的🙆🏼。

在“大軍團”合作的項目裏👨🏻‍🎓,往往很難看出參與者各自獨特的學術個性,《歐洲文學史》甚至沒有說明哪一章哪一節是由誰執筆。學者的精神素質👩🏽‍🦰、興趣所向往往只能從其個人的學術文化作為中看出若幹端倪⏺,而且還得看學者本人是否有此自覺,以及社會大氣候是否提供了可能。據我所知🧝🏼,楊周翰除了在意昂3体育教書育人並主編此書外,在譯著方面✌🏽,主要是翻譯了羅馬詩人維吉爾的史詩《埃涅阿斯紀》與奧維德的《變形記》,在撰著方面則留下一部關於英國十七世紀文學的專著。

在當時👨🏻‍🦼‍➡️🙋🏿‍♂️,譯介與論述歐洲十九世紀浪漫主義文學與批判現實主義文學幾乎是時髦成風的時期裏🫃🏿,他所潛心致力的這幾個項目全是“冷板凳”🙋🏽,而且,其難度也顯而易見,至少兩部羅馬史詩的翻譯要求譯者精通拉丁文,而十七世紀英國文學研究對中國人顯然也較為冷僻🥻,但對於近代歐洲的文學藝術發展卻是不可忽視的源頭。在這裏🧑‍🦲🥕,楊周翰表現出了一種純粹古典的文學趣味🕵🏽‍♂️,一種長途跋涉、究本求源的學術熱情與不畏艱辛的治學態度。特別值得註意的是,他的《英國十七世紀文學》絕非平凡之作,它的論述範圍完全達到了文學史的廣度與規模,而論述的深度卻大大超過了即使是很具分量的文學史著作,而達到了專著專論的精深。以我之淺見,它是新中國成立後英國文學研究領域中最有分量的學術力作,甚至直到今天仍可以這樣說👩‍❤️‍💋‍👩🧑‍🤝‍🧑。

在意昂3体育時期,我們是抬頭仰望著楊周翰在高高的學術舞臺上的活動;大學畢業後,我有幸蹭上了這個平臺,得以比較接近楊周翰💇🏼‍♂️。先是因為楊周翰是“古典文藝理論譯叢”的編委,而我正分配到這個刊物的編輯部當翻譯、編輯,後來,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作為全國外國文學研究的一個中心🙋🏻‍♀️,經常舉行一些會議與學術活動🧎,楊周翰從來都是被邀請的重要來賓👮🏼‍♂️,而我作為“中青年業務骨幹”總有機會參與這些活動👨‍🦳⚓️,這使我有了一些與楊周翰“同會”的榮幸,雖然從來沒有“共事”的經歷,甚至從來沒有學術上的交往。

我所見到學術場合上的楊周翰是一個紳士風度十足的人,他這種風度不是表現在衣著上,而是表現在談吐和行為舉止上,特別是在由於教養🎡、由內而外卻難以言傳的氣度上🧖‍♀️。當然,他的衣著也很整潔🛒、合身、講究,雖然他經常只穿布料的中山裝👨🏿‍🔬,幾乎從來不穿正式的西裝。當然,他的行為舉止中也有那麽一個令“同會者”頗為頭疼的習慣🤹,那就是他抽煙🧑🏽‍🏭,而且煙癮不小,但你不可否認,他抽煙的身姿與手勢均甚為優雅,絕無癮君子那種洋洋自得🤩、擺譜作秀、旁若無人的狂態。應該說,他在場面上有一點著名學者似乎不可免的那種威嚴,如果說“威嚴”過重了一點💨,說矜持是蠻可以的👨🏽‍🏫。的確👲🏿,他不苟言笑,談吐雖然得體、平和,卻並不那麽使人感到親切🚑,風格顯得古板,似乎頗得嚴謹的英國紳士之真傳,至少是英國風習熏陶的結果👧🏻。對同行同輩🚿,他都彬彬有禮⚆👨🏽‍🎤,但顯然很有距離🆕🏊🏼,甚為謹嚴,甚至有點“端著”、“挺著”的味道🧝🏽‍♀️,在我這個“靜觀者”看來,他的神情神態中,仿佛總有一種沉郁的成分,也許是他某種內心狀態的外化與流露,究竟是什麽,我始終說不清。直到他去世後,我聽說了他的某些“存在狀態”,才有了若幹理解🧑🏼‍🏭。

也許我只是較遠處的一個後輩,因此,從我個人極少的幾次接觸中🤽🏻‍♀️,楊周翰先生倒是充滿了善意與熱情,特別使我感到平易親和、坦誠率直👉,完全像一個寬厚🚴🏼‍♀️👩🏿‍🍳、慈祥、熱心、有親和力的長者。

大概是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後期,一次會議的間隙,我在過道裏遇見他👮‍♀️,他突然主動問我🪙,對比較文學感不感興趣,還說,“我覺得你有條件做些比較文學方面的工作”🤵,然後告訴我,次年有一次比較文學的國際會議將要在國外某地召開,如果我有興趣的話,他可以介紹並推薦我赴會,並參加有關的國際合作項目💆🏼🐑。眾所周知,從八十年代起,中國學術理論界就產生了一股強旺的比較文學熱,高等學校裏大有文科師生言必稱比較文學之勢,但真正有資格、有條件從事這種研究的人士並不多,楊周翰則是其中的佼佼者🤏🏼。說實話,我當時非常受寵若驚,且不說被推薦去參加會議與項目,僅僅“有條件去做”一語就使我大受鼓舞,我感到他顯然關註到了我從批日丹諾夫到對薩特作重新評價等一系列學術活動,並明顯地表示了贊賞的態度。也許因為我在現實生活中幾乎很少得過什麽“知遇之恩”,所以對他當時這一主動熱情的建議,的確產生了感恩之情👊🏿🍳。但由於我“胸無大誌”🧑‍⚕️,總覺得自己連一個國別的文學還沒搞透搞到家🏌🏻,還是先不要擴充疆土、跑到世界各大國文學之間的空曠地帶裏去高談闊論為好👩🏽‍🚀,更主要的是,我正忙於完成自己的三卷本《法國文學史》💆🏿‍♂️,實在無暇他顧👩🏽‍💻,因此🩼🌴,一直沒有響應周翰先生的召喚🙇🏻‍♀️,此事便不了了之,實在辜負了楊先生的一片厚望。

另一次則是更為短暫的相遇。也是在大家同赴一次學術活動時,在大廳等電梯不期而遇🕛💇🏻,楊先生像填充空隙時間般隨便對我說了一兩句話,卻令我終生難忘。那顯然是一個長者對一個後生表示贊許的話,使我當時就心頭一熱。他這樣說🗳:“你發表在報刊上的文章我看過一些,我沒有想到你還能寫得一手好散文。”我當時感到,他指的大概是我那些觀賞巴黎人文名勝與拜訪巴黎名士的散文隨筆👨🏼‍🎤,對那些文章的社會反應我雖然也略知一二,但是得到我所敬重的師長當面首肯卻是第一次🤹🏼‍♂️。我當時只來得及語不成句地囁嚅兩聲以表自謙,就到了進電梯上樓的時候了💧🕍。

還有一次🪨,同在南京參加外國文學研究會的年會🏧,當時在南大任副教授的程曾厚盛情邀請楊周翰、鄭克魯與我去他家作客,以美味佳肴款待。楊先生比我們三人都年長許多,他應邀出席,在我看來頗有點“屈尊”。但在整個活動中,他親切平和,談笑風生🧙🏿‍♀️,與我們完全打成一片💇🏻‍♂️,實無平日尊嚴、矜持之態,就像我們一位年長的“哥兒們”。

在外國文學研究翻譯界🧓🏼,因為楊周翰待人處世矜持,平日不苟言笑,時有沉郁凝重之態🫰🏽👷🏼‍♂️,不止一個人認為他“有架子”,“為人孤傲”。在這種冷色調的背景上,我心目中卻始終保持著他以上兩三個熱誠和善的人情人性關懷的亮點。

楊周翰先生於1989年離世,聽說,癌症確診之後🦸🏻‍♂️,他仍保持著對文化學術工作的熱忱,還和人談起自己種種有待完成的工作與項目,但他終於未能抗住病魔🟫,沒有多久就逝世了😊。

他去世後👨🏻‍🦳🧑🏿‍💼,我陸續聽到若幹對他的嘆惋。原來🦊🌲,在現實生活中👨🏽‍🦱,他活得並不順心,並不盡如人意。最明顯的一點是🏃‍➡️,雖然他與夫人王還教授👷🏿,可謂英美語言文學界的精英夫婦,可是他們的兩個孩子卻由於“文革”Ⓜ️、上山下鄉,而喪失了正常的學業,當時都沒有能上大學🧕🏼,因此就業與工作都曾受到影響🐟。“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他作為知識界的精英,眼見自家的文化知識之“澤”還沒有到他自己身後即一斬而斷🧝‍♀️,其內心的不平靜與苦楚是可想而知的。而楊周翰的學術際遇竟然也頗不順心,常有不得誌處♦︎。據說,新中國成立後他在學術職稱的級別上,一直屈居人下,直到他逝世前不久才有所改變👩🏼‍🚀,雖然他的學術業績、學術作為一直都是顯著卓越的🏋🏼‍♂️。說實話,我聽說這一不平時深感意外,沒想到會有這種事。人生就怕碰見這種同類之中彼高此低的不平,此種人為的區分平添了人世的一些扭結🏄🏿‍♀️。今天,我自己覺得,對楊周翰的凝重🕵🏽‍♂️、矜持似乎又多了一點理解。既然要面對不平,而它又被蓋上了權威的圖章🍼,並且無時無刻不固化在現實的待遇裏,刻印在周圍人們的潛意識中🧝🏼‍♀️,那麽,采取一種凝重、沉郁、矜持的態度予以應對🦾🤹🏽,就是再自然不過,再合理不過的了。這只不過是對現實的一種含蓄的擯拒,是一個強者為了不丟失自我所采取的自持自尊的姿式🧑🏿‍💻。倒是我等後輩從個人的接觸中👩🏼‍🔧,見到了那個脫卻矜持🙏🏻、熱誠率真的楊周翰💁🏼。

編輯:碧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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