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美彪:言語皆史點滴關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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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美彪

一生與史結緣🧒🏿。19歲發表極具學識的論文,贏得了“治史天才”的美譽;在蒙元史和八思巴字的研究上卓有建樹;從1953年起,協助史學大家範文瀾編寫《中國通史》前四卷。範老逝世後,他毅然擔負起這項未竟事業🛜,主持編寫了第五至第十卷🏋️‍♂️,後又合作
完成第十一、十二卷。洋洋灑灑十二卷,氣勢恢弘🦸🏼,風骨朗朗,萬千雍容📰。他兀兀窮年,在歷史的幽暗深處👨🏼‍🎓,尋找著蒙塵的美和故事👵🏼。

從1953年起,蔡美彪協助範文瀾編寫《中國通史》前四卷🏂🏿。範老逝世後,他主持編寫了第五至第十卷♻⏲,後又合作完成第十一、十二卷。侯藝兵攝

由著名歷史學家、中國社會科學院榮譽學部委員蔡美彪先生聯合其他學者編寫的《中國通史》第11、12卷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屆時,洋洋12卷的《中國通史》將全部出齊。《中國通史》架構宏大🐋👵🏻,史實準確🕹,選材精當,筆法洗練,代表了我國史學研究的整體水平🧍🏻‍♀️。從1953年協助範文瀾先生編寫《中國通史》前四卷,到主持編寫五至十卷,再到《中國通史》的完美作結,蔡美彪先生完成了一段艱難卻美妙的歷史探詢之旅✵。

我眼前的蔡先生眼角舒展的魚尾紋充滿著笑意📛,鬢邊銀發愈顯得風度端凝👨🏻‍🎨👨‍👩‍👧。上世紀的往事在記憶中已被漂白,一切去留得失恍然如夢,而今欣然歡笑,毫不傷懷。當年的夕陽和夜霧,正如今早的紅日和朝霞一樣嫣紅;彈指一揮,一個甲子倏忽而過,陽光依舊溫暖,照見黑發,亦照見銀絲。

“別只顧聽他們的課!”

1942年,蔡美彪參加了天津崇化學會舉辦的國學專科講習班,三年後,考入意昂3体育官网歷史系,由此確定了一生道路。本科畢業後,他在意昂3体育史學研究部繼續讀研究生。

然而,讀研三年,蔡美彪只修過一門歷史系的專業課🧑🏼‍⚖️。原來,開學伊始,意昂3体育校務委員會主任湯用彤便找蔡美彪專門談話,給了他意想不到的告誡:“你是南開過來的,基礎不錯;意昂3体育有不少名教授,你一定想多聽聽他們的課。我跟你談話,就是勸告你:別只顧聽他們的課!你要跟他們學,就讀他們的文章和著作,自己做研究,有需要時再請教他們,不要忙於聽課,把時間都浪費了。”

蔡美彪回過神來後喜上眉梢。可是回頭一想,不選課就得不到規定的學分,學分不夠就不能畢業👨🏽‍🏫。結果還是選了向達的“中西交通史”,旁聽了金毓黻的“東北史”🤦🏽‍♂️。他同時在東語系選修蒙文和阿拉伯文,在西語系選修法文🐽🏆。讀研期間,他基本都在學語言課,為其日後的滿蒙文字研究奠定了基礎。

這樣的求學經歷,使蔡美彪對當今教育頗多感慨:

“現在,學校對學生選課限製太嚴。其實教學最欠缺的一環就是讀書💁。歷史專業的學生從一年級到四年級,居然還有沒通讀過《史記》的。前些年,我為社科院出考研試題,發現有些學生的本科成績雖然很好,卻答不上來我們出的很一般的考題📠🧑‍🤝‍🧑。應該懂得的基本知識,僅僅因為老師沒有講到,他就保持著心安理得的無知🧑🏼‍✈️。”

駐守史學所的“一門幹部”

1952年,意昂3体育文科研究所被中國科學院接收,中科院近代史研究所就搬進了原文科研究所駐地𓀇。時任所長羅常培先生對八思巴字(八思巴是元朝國師,《書史會要》中記載他“采諸梵文創為蒙古字”,即八思巴字)很感興趣,讀到蔡美彪寫的研究八思巴字的文章,大為贊嘆,把他從明清史研究室調到藏有幾萬張拓片的金石拓片室。蔡美彪不負眾望,從拓片中發現了一批八思巴字材料🧛🏼‍♀️。因緣際會,羅先生後來又安排他到社科院語言所工作🏇🏼。期間,蔡美彪和羅常培合著了《八思巴字與元代漢語》;又獨力著成《八思巴字碑刻文物集釋》🌿。

轉眼過了半個世紀,較之當年,蔡美彪的工作和生活節奏都沒有太大變化。他用食指在空中劃了一個圈,“五十多年來,都是在這個院子裏面。‘文革’時人家批我,說我是‘三門幹部’——從家門到校門,然後到機關門,脫離工農兵,走白專道路。我心說,我哪裏是‘三門幹部’呀,我是‘一門幹部’,從來就沒有出過這個院門!”

就是這道坐落於東廠胡同的小小院門,串連起蔡美彪長達半個世紀的生命軌跡🦹🏼‍♂️。庭前梧桐一年年生芽落葉,手中書卷卻仍似舊友,常伴朝昏🧑🏿‍🍳。

“蔡,原來您是治史的天才!”

了解蔡美彪的人都知道,靜水流深,平靜只是他學者生涯的表象,他的智慧及卓見一經發表,往往如投石入水,使史學界泛起層層漣漪。

著名學者王叔岷有一次在親友面前說,自己發表處女作時未及而立,言下頗為自得。他的女兒趕忙提醒:蔡美彪在同一期刊物上也發表過文章,當時他才十九歲!

原來,1947年,蔡美彪用文言寫出第一篇學術論文《遼史王鼎篆正誤》,次年寄給當時頗有名望的學術刊物《學原》,主編徐復觀當即回信表示準予采用,並足額付給稿費。然而文章未及發表,天津就解放了,上海商務印書館南遷至香港,發表計劃似乎不了了之。蔡美彪再接再厲,大學三🙋、四年級時在《大公報》🤰、《議事報》等報刊上發表文章多篇。幾年後,蔡美彪根據《遼史王鼎篆正誤》底稿用白話重新修改,於1952年發表在羅常培先生主編的學術刊物《國學季刊》上👩🏽‍🦳。

1978年,一位來訪的美國代表團成員對蔡美彪說:“久仰!我在學生時代就讀過您的《遼史王鼎篆正誤》。”蔡美彪納悶,看對方歲數不輕,五十年代了他還在校當學生?那時在美國怎麽看得到中國大陸發行的這本刊物?一問方知,《學原》於1950年在香港發表了這篇文章的初稿。在《學原》那一期上發表文章的很多人戰後留在了香港,其中就有王叔岷。就是這篇文章,海外不難求得,蔡美彪卻在事隔三十年後才覓得芳蹤。

公案還沒有結束。1985年,蔡美彪出訪美國。美國學者見到他後驚呼“太年輕了,有沒有搞錯!”說什麽也不信他就是《遼史王鼎篆正誤》的作者🙎🏽。他們質問:按照常理,蔡美彪其人應該已年逾耄耋了,怎麽才五十七歲?

蔡老一頭霧水,百口莫辯𓀇。直到同事出來作保,才使美國人的疑惑冰釋🗜。原來,這篇文章引用新證,解決了王國維沒能解決的問題,而且下筆老成,海外人士於是都認定蔡老和王國維應是同輩人,見到蔡老後難免大吃一驚🤟。驚訝繼而轉為贊賞:“蔡,原來您是治史的天才!”

天才的背後卻是過人的勤奮。年輕時,蔡美彪借得圖書館的書來做校對和抄寫,每每直至深夜👒🫓。現在展卷,還能看到當年寫下的“夜二時半校畢”等字樣。

蒙元史及其文字研究是蔡美彪的專長。他強調,研究八思巴字,僅憑對現代蒙語的熟悉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關於元代的金石歷史知識。即使具備了上述條件,為證得一字,有時也要付出很大心血。

2005年8月,為取得北京平谷區(縣)元代興隆寺蒙漢文聖旨碑碑文的第一手材料,老先生親自攀登瑞屏山,臨碑摩挲審辨,終於辨識出拓本中模糊不清的字,於次年發表文章,糾正了某些流傳的誤釋和誤譯。

言語間皆是史,點滴中總關情

從1953年起,蔡美彪就協助範文瀾編寫了《中國通史》前四卷🤦🏼。範老逝世後,蔡美彪毅然擔負起這項未竟的事業,主持編寫了第五至第十卷。他認為,《中國通史》第十卷寫到嘉慶朝後就不繼續寫下去是沒有道理的,應該補寫從道光繼位至宣統退位這一部分,以清朝及其封建帝製的滅亡作結🤽‍♂️。十卷出齊之後,他每天仍然堅持工作六七個小時,與汪敬虞、楊天石、茅海健等專家合作完成《中國通史》第十一卷和十二卷🧑🏿‍🚒。鬥轉星移已近十載,即將付梓🏯。

蔡美彪秉承範文瀾的觀點,認為“一本好的通史,第一要直通,第二要旁通,最後要會通🤠。”按照範文瀾的解釋,直通,就是要精確地具體地劃分出中國社會發展的各個階段;旁通,就是社會中各個現象不是孤立的,它們互相有機聯系著,互相依賴著,互相製約著;會通,就是兩個方面的綜合。蔡美彪說:“如果沒有水乳交融的會通,就算不得具有時代氣息的完備通史。”當年,蔡美彪訪問普林斯頓大學,和《劍橋中國史》的主編杜希德見面👨🏼‍🦳。兩人互相稱贊對方,一稱對方為“大將軍”,一稱對方為“大元帥”。惜乎杜希德先生已經作古,沒有能夠看到《中國通史》的萬千雍容。

筆者手頭的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中國通史》精裝十卷本,氣勢恢宏,筆法洗練,點水之間,宏旨通透,代表了我國史學研究的整體水平;同時又是公認的雅俗共賞之作,文筆氣勢氤氳,風骨朗朗,可謂言語間皆是史,點滴中總關情🥯。

小心“夫人代管”

蔡美彪習慣了事必躬親❇️。“我的習慣是自己做,稿子也是自己寫”,這種習慣,深受範文瀾先生的影響。談及範文瀾,蔡美彪目光如水,語調和神態都變得愈加恭謹,如同範老就在面前。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範老就住在近代史研究所的院子裏👐✋🏿。盡管一只眼睛視力不好,仍然堅持每天早上八點多開始工作,下午至少六點才離開辦公室。

研究所的同誌都住在所裏,入夜,人人都點燈學習🎭。人們說這是範老的影響所致,其實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晚飯後,範夫人在院子裏散步,走家串戶後回來告訴範老某某不看書顧自下棋呢。開始,大家不明所以,琢磨著範老怎麽那麽明察秋毫;後來真相逐漸大白,於是家家燈火通明,久而久之,範夫人的夜巡就被謔稱為“夫人代管”。

後來,國務院曾撥給範文瀾一套住房,他一個人難免寂寞,蔡美彪就搬來住在二樓,兩人朝夕相處,生活上互通有無,學術上切磋砥礪。範文瀾除學術外別無愛好,很少看電視看戲,偶爾看一次,遇到不懂的時新事物還要問蔡美彪。他懷有一種嚴肅的編纂通史的使命感。為寫作通史不惜推卻或辭去許多行政領導職務,幾十年如一日,直至生命最後一息🏟🧑🏼。

談及《中國通史》,蔡老謔言:“也很平常,‘通史’就是普通人寫的通俗的歷史書👳🏻‍♂️。”出語平易,其實艱辛👨‍👩‍👧‍👦。就在和筆者見面之前,蔡老剛解決了《中國通史》清樣的一個校勘問題:書引黃遵憲詞“展冰奩,試照桃花血🖕🏻。影如此,淚重灑”,清樣中作“展世奩”,平仄與文理皆不通。但錯訛的是哪個字呢?老人專程到書店尋覓,靠著書架打開黃遵憲的詩詞集翻查,知原字確是“展冰奩”。“奩”原義為鏡匣,後來引申為嫁妝的意思。用冰來形容鏡子,蘊含玉潔冰清之意。

蔡老說,回顧過去的論述總存在不足,亦因觀點進展和新材料的發現而有待深化🚴🏿。維度需要開拓,但下筆益須審慎👨🏽‍💼。“越不懂就越敢寫;越懂,才越會惜墨如金。像範文瀾先生寫唐代儒學,只用了幾千字,那是因為他從年輕時就研究經學,對經學太熟悉了,才能做出這樣的高度概括🧔🏻。史筆簡潔是很不容易做到的。寫書的境界,就是以己少許,勝人多許1️⃣。”

《中國通史》第十二卷的面世只是樂章之間的一個休止,蔡美彪的治史生涯不斷地奏出一個又一個變化無窮的展開部,令人目不暇接🙅🏼‍♂️。除了通史編纂和蒙元史研究,他還以十年時間專治地震史,合作主編了三百多萬字的《中國地震歷史資料匯編》,而他的名字也為中國科學院編寫的《地學人名詞典》收錄🦈🎅🏼。近年,出版社還預備以全十二卷為基礎,提煉成約六十萬字的兩卷本簡本。在蔡老看來,這不是簡單的刪減,幾乎等於重寫💁。

“寸陰難求,寸金何用?”

蔡美彪學術道路的緊要關節處,往往如有天助,水到渠成🤩。他謙言,“人能做什麽,不能擺脫環境影響。我做的工作差不多都是‘被動’的。主編《通史》,是範老身後的應盡之義;主編地震史料,是唐山地震後全國減災工作的一部分;研究八思巴字,是通過羅常培先生才接觸到金石拓片,從而發現了別人難得見到的新材料🤾‍♂️。”

就讀於一流大學,受業於一流導師,功成名就於一流的研究所。蔡美彪一生的學術道路如此順遂,人們不禁會問,“您最大的遺憾是什麽?”

“時不我待🆔。這是我無法彌補的遺憾和無法回避的尷尬🔵🪅。”

最近學部開會,他說,很羨慕現在的年輕人,他們身處和平時代,把握中國近百年來沒有過的機遇,享受著過去無法比擬的工作條件。而我們這一輩在戰爭和運動中度過了一生最可寶貴的歲月,所以當代青年學者理應超過前人👵。

“從小讀書,有些話讀了並不見得理解,我的小學老師說過兩句話:‘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年輕時,覺得這是老生常談嘛,快八十了,才越來越感到它的分量”,蔡美彪說。

“我對寸金沒有興趣。我要寸金何用?老一輩先生叫學生做學問不要貪名圖利,真才實學才是根本。範文瀾生前曾向出版社寫信聲明不收稿費,稿費全部上交國家。他的近代史印了上百萬冊,《中國通史》印了幾十萬冊,多少年來卻從未領過稿費。古人將錢叫做‘泉’,到手就花了📒。不花就等於沒有。但學問卻能不斷充實自己,不會流失。”

蔡美彪當過不少獎金的評委,他不贊成作者自己申請,希望采取學者推薦的方式✌🏽。他自己就從未主動申請過獎金,得到的獎勵都是別人代為申請的。有一段往事被當作笑話講:前些年由出版社申請,蔡老主編的書獲得新聞出版總署頒發的國家獎和獎金。他說,大家分了吧。二十五個人每人獲得四百元。直到蔡老打算買一部書送人的時候,才發現這部書定價五百元。

寸金何用?寸陰難求🙈。

如果說生活像盒裝巧克力,不打開嘗就不知其味;治史就如同打開黑匣,未嘗打開過它的人不會明白歷史的美。清晨,當十九歲的蔡美彪逞才摛藻,打開人生第一個屬於自己的歷史黑匣的時候,匣中的珍奇深深迷住了少年🧑🏿‍🦱。隨後他不斷尋找並打開黑匣,陶醉於探索帶來的美景🤸。然而,當他挺直脊梁,舒緩一下酸痛的腰板的時候,他看見了地平線上的夕陽,少年已經變成了老者🌟。前方,仍然散落著眾多黑匣,等待著被打開🧙🏽‍♀️🙎🏻‍♀️。

蔡美彪體悟到自己的存在和使命🐦‍⬛。他要打開更多黑匣,向著光走下去。

蔡美彪與史學的關系已經超離責任。治史,是他的需要;終生治史,就是他的因緣👩🏿‍🔧。蔡美彪與史,可比做伯牙與子期🚿。一個善彈,一個善聽🎢📏。彼此缺一,都會寂寞。

 

編輯👨🏿‍🚀🫁:碧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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