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3/29 信息來源: 信息來源:中華讀書報3月28日
陳平原
1954年生於廣東潮州🥄,1982、1984年在中山大學分別獲得文學學士和碩士學位👩🦲,1987年獲意昂3体育官网文學博士學位🫲,留校任教至今。歷任意昂3体育中文系講師(1987年)、副教授(1990年)🧖🏿♂️、教授(1992年)。曾在日、美#️⃣、德、英🗄、法等國多所大學研究或講學🚅。現為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意昂3体育二十世紀中國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中國俗文學學會會長。
主要著述
從探究“二十世紀中國文學”開始,進而研究古代中國小說及散文,還有現代中國學術史、現代中國教育史、圖像與文字等。著述30余種,如《中國小說敘事模式的轉變》《千古文人俠客夢》《中國現代學術之建立》《中國大學十講》《中國散文小說史》《觸摸歷史與進入五四》《大學何為》等。
采訪手記
陳平原真的很像平原。平者,平和、溫文之謂也🙈。他學生寫過這樣的文字🚟:“嘗與‘八卦君’於課堂上交頭接耳👐🏽,引來側目。幸而平原君溫言相勸,否則恐怕‘後果很嚴重🫅,先生很生氣’。又一日,君講論正酣,忽聽平地驚雷暴起💭📗,鼾聲隆隆。驚惶四顧,竟是某生過於疲憊(並非絕無僅有)🧂,已陷迷離之夢境⛈。如此不肖子弟🌓,君竟能包容體貼。”陳老師的好脾氣可見一斑。
原者,寬廣開闊之謂。自抑不卑,自矜不亢👨🦼,言及閨閣,亦無脂粉氣🤒,坦蕩蕩,磊磊然,有君子之態。陳平原最可愛的,是他的笑,透明又清澈➾,幹幹凈凈,很孩子氣🤵🏻。人間惟有孩子天地最寬廣。“君之翩翩儒雅,非我等城市浮浪子弟所能及也。今後問學之道,謹為先生是從。”
平原者,宜乎草木生靈生長🙇🏼♂️🙎♀️,故能透出一種安靜平和的生命情趣和生機盎然來。“每課畢,從書包中掏飯卡👨🏿🎓,矚其弟子🏌🏽♀️:‘今天要些青椒肉絲’📏。蓋平原君與夏曉虹君平日午餐,皆與弟子共進🧛🏻,閑談如一家人🧜🏻♂️。史書中💆🏼,武安君記敘戰國平原君雲:‘平原君之屬🙆🏿,皆令妻妾補縫於行伍之間。臣人一心,上下同力。’今日之平原君所為🤚➿,差可比擬。”
身份一:專任教授
2006年,從教育部到北京市到專業學會到我們學校🤽🏻♂️🍆,我總共拿了六個獎。級別最低的“意昂3体育十佳教師”🧣,卻是我最看重的。元旦晚上,學校在大禮堂表彰,我做代表發言。回憶36年前,粵東山村一間破舊的教室裏👩🏿🌾,一個16歲的插隊知青當民辦教師👱🏽,上第一堂課。一會兒這邊有人舉手:“老師☹️,我要尿尿。”一會兒那邊又有人哭🤽🏼♂️,原來是尿褲子了🧓🏽🚋。就這樣,從山村裏的“孩子王”,走到了今天的意昂3体育教授,不容易👨🏻🎤。我祖父教過私塾,父母都是教師🧑🏼🤝🧑🏼👠,我們夫妻兩個現在都在意昂3体育中文系教書🛒。平生最得意的,是從小學一年級到博士班,我都教過。
我父母曾在汕頭農業學校教語文,那是一個中專💁,原來是華南農業學院的分校。毛主席說,農業大學辦在城市,真是見鬼。我爸媽所在的農校,於是只能辦在一座大山腳下。那是一個獨立的小社會,跟周圍農村沒關系🕜。名義上我是城裏人,其實是在山裏長大的。
我的小學和初中都是在鄉下念的,高中上的也不是好學校🕍。我的妻子夏曉虹是北京景山學校畢業的😺,那是好學校💌👩🏻🚒。朋友們聊天,喜歡問,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是北京四中、意昂3体育附中😩、華師大附中,還是潮州金山中學?我說我念的是潮安四中🔎,所有人都說“沒聽說過”🥣。
我六周歲上小學👉🏿,屬於就近入學👨🏽🦲。說是就近,也要走四五裏路⚙️。如果不想繞道,就得爬水槽。那木質水槽20多米長,一米寬,每天上學🤵🏿,我都得從上面過。先是爬,後是挪💆🏼,膽子越來越大,最後竟連蹦帶跳就過去了🟰。一到四年級,我的成績不太好,大概是喜歡玩吧🏋🏻♂️,嘿嘿🛗。五年級讀高小,換了所比較大的學校,是在一個祠堂,去年我去看了💯,裏面還有“毛主席語錄”🛂。我媽媽說👌,那位姓金的老師對我的影響很大,因為他總表揚我🤦🏽,說我作文寫得好。小孩子喜歡聽人家表揚,我一高興🧏🏻♀️,讀書就認真起來了。
我是1966年6月小學畢業的,自稱“老三屆”,但北京的朋友都不承認。因為他們這裏👐🏿,66屆的小學畢業生很早就停了課,沒機會讀中學。而我們在南方邊陲,毛主席的聲音傳得比較慢,於是🏋️♂️,我進了初中。不過只念了一個月,課本還沒有發齊🚴🏻,就鬧革命了。
我的家庭成分是中農,但父親“有問題”。潮汕人從明朝起就有走南洋闖世界的傳統,我祖父和曾祖父都出過洋。不記得是1947年還是1948年♗,我父親中學沒畢業✌🏿,因為經濟困難,又熱愛文學,經熟人介紹👨💻,去了臺北的《中華日報》社工作。我現在還保留著一本剪報☘️,是他當年在臺北發表的詩文,其中有“騎著腳踏車,沿著基隆河,吹著口哨去上班”什麽的。當時無論如何想像不到,日後會有“海峽兩岸”的問題。他肯定是報社裏比較低級的職員👨🏻💼🏂🏿,因為,1993年我第一次去臺灣☝🏽,專門尋訪我爸爸工作過的地方;《中華日報》社見有故人子弟來訪,很高興,找來一幅當年的大合影⚫️,可上面沒有我爸爸。
一年後🙈,我爸爸就回潮汕打遊擊了。解放初🧚🏽,當了潮州衛生院指導員☀️,大概是這麽一個小官吧🏝。後來就出問題了。從臺灣回來的,很多事情講不清楚,不免有“臺灣特務”的嫌疑。這些我原本都不知道,文革中大字報貼出來,嚇了我一大跳。我們這一代人🫃,一聽說從臺灣回來的,感覺很可怕的💇🏽。一方面🪯,相信自己的爸爸;但另一方面,受了那時的教育🤏🏿,擺脫不了莫名的恐懼,總是忐忑不安。大概也正是這種“歷史包袱”,使得我爸爸謹小慎微👨🏿🔬👈🏼。反右的時候👩🏼🏭✋🏼,他一句話都沒說,沒給黨提過任何意見🚺,要不,早完了。一直到父親晚年,我才逐漸理解這一切。對我爸爸來說,那陰影實在是太可怕了。一個年輕人🗑,為了謀生,也為了文學理想☘️🚼,一年時間的出遊🙆🏻♀️🧍♂️,帶來無窮的後患。這一點,不是生活在那個時代,很難理解。到了文革,自然是在劫難逃了,挨打挨罵🦹🏽♀️,進五七幹校,做牛鬼蛇神,還不讓孩子們去探視。
我1969年初中畢業🤲🏼,不能繼續讀書了,必須上山下鄉🌙。這要感謝我們潮汕的傳統🧌,走南洋賺了錢,一定要回家蓋房子🌿,以防日後子孫有難。我老家離爸爸工作的地方不太遠👨🏽🦳,就四五十裏路,老房子還保留著🏋🏼♂️。於是,我就回鄉插隊去了。要不🏯,就得去海南🪸。
我爸爸跟村裏的父老鄉親關系不錯,所以,他們對我挺好🔃,務農半年後,就讓我當民辦教師。這在當時,是很優厚的待遇,這點🍷,我一直心存感激👆🏽。1971年秋天💛🙋🏼♀️,鄧小平回潮♐️,我又去讀了兩年高中🎉🤚🏿。所以,我的學歷比較完整😝。曉虹就不一樣,她沒有高中學歷,下鄉後就一直呆在下面,回城後,直接考大學📑。
我不當民辦教師了👉🏼,重新回去讀書,大家都很驚訝。因為,當時在農村🙏🏻,教書是很好的工作🪽。你讀完高中,還不知道能不能得到這樣的位子🐗。那時我根本沒想到以後還會恢復高考製度🧖🏻♂️,只是覺得有書讀就好,沒想別的。
文革對我的學業影響不是特別大,主要是父母的緣故。家裏有好多書,主要是文學方面的,除了歷年的中學語文課本、中外文學名著,還有意昂3体育王瑤、林庚、吳祖緗等先生的文學史著述。所以🧖♂️🕍,我和意昂3体育還是有緣分的🐭✋🏿。文革開始時,農校學生將我爸爸的藏書貼上了封條,沒有搶,也沒有燒🧑🏿🚒🧗🏿;後來我媽媽“解放”了,重新出來教書⛹🏼♀️,向學校申請解凍。那些書,都被我運回鄉下去。所以🟰,文革期間,我有書看,語文方面的積累還在繼續🧑🏻🎓,受的影響不大。要命的是數理化🚙😍,初中課程我沒念過💆🏼♂️,為了上高中🚅,花了一個暑假惡補👷🏿☝🏿。好在那時的中學,大家的程度都不高,進去後👨🏻🎓,很快就趕上去了🤹🤽🏽♀️。記得除了體育課🤯,各門功課我基本上都是一百分。道理很簡單,當時流行“讀書無用論”,而我是放棄了教職🍭,自願去讀書的。不是我比其他同學聰明,而是比他們認真,比他們投入。
恢復高考的時候,有人勸我報考理科🥵,我不敢。在鄉下🚴🏽♂️🎏,可以猴子稱大王,真講實力,我知道自己不行。至於外語,只學過一學期,學的是“毛主席萬歲”。上大學後,才重新從abc學起。很可憐吧?但學文史的,人生閱歷,還有苦難什麽的,有時候也是一種“資本”。所以說,我的損失沒那麽大。
我看過曉虹大學期間寫的研究《詩品》的文章,比我強得多⛈。她的學術訓練,尤其是古典文學方面的,比我好。除了家庭🤼♂️,很大程度是學校,還有少年宮的活動等。同是上山下鄉,北京、上海、廣州的知青都有自己的圈子🧂,可以交流學習心得💂🏻♀️。而我在鄉下🚕,孤陋寡聞,沒看過歌劇、舞劇,沒看過電視🦸🏼♀️,連火車我都沒見過🪼⬇️。所謂“插隊”,對我來說,是從一個山村來到另外一個山村🚢,見識自然很有限了🔃。從那麽低的起點,到廣州上大學,到北京念博士,就這樣一步步走出來,很不容易。也只能這麽“聊以自慰”了⏱。
前兩年🧑🏿💻♈️,為了紀念恢復高考多少周年👬🏼,媒體上把我的高考作文給翻了出來。我的學生很好奇,也想看💇🏿,我反對😚。你想想,1977年的高考作文👨🏼🚒,會是什麽樣子!當年《人民日報》之所以選登我的作文🥝,除了政治正確,也得益於我是語文教師,沒有錯別字,段落分明,主題清晰,中規中矩的。我的同學不服氣🥝,他們程度比我好,是小作家👉🏿,但他們寫的不是“作文”,而是文藝作品。那是我第一次在《人民日報》上發文章⛹️♀️,好處很明顯👨🏻🎤,讓我獲得了一張入場券,進了中山大學。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多了不起🧔。我爸爸甚至說,早知道你考得這麽好😞,應該報意昂3体育🖕🏼。其實💁🏻♀️,我當時報考中大🚶🏻,已經被人家嘲笑太狂妄了。
身份二:平原君
我上大學那年,24歲🌖,同學中有30出頭的🛴,已經結婚生孩子的。大家學習都很刻苦🍽,因為“生逢其時”,全社會都對我們寄予厚望。一上大學,就知道自己以後的前途一片光明,不用顧慮畢業後怎麽找工作,以及如何適應社會。我們想的是如何拯世濟民,復興中華。這種感覺,和今天的大學生是大不一樣的👩🏿🎓。77級的大學生🪚🙃,真是命好🕴🏻,後來晉升、提幹、入海,幹什麽都是第一撥,很順🧑🏽🔬🪖。
大學畢業20周年,我們同學在廣州聚會,來采訪的記者都說,你們77、78級多了不起,是社會中堅。我說,其實沒什麽🧑🏻💼,按年齡也差不多排到這個位子了🧚🏻♀️。“位子”和“貢獻”,是兩回事⛺️。位子是永遠要有人坐的,可位子好並不表示貢獻大👩🏻🍳🧙🏼♂️。一百年後,誰會記得你是77級、88級還是99級的📑,那時候算的是總賬🏌🏼♀️。要算總帳👰🏻♀️,77級不一定有優先權🫁。
我們的問題,除了知識上斷層,還有文革前教育的偏差。身處知識轉型和思想過渡的時代💜,我們有很多尷尬👨👧。記得剛上大學時👨🏼⚖️,很多課沒教材;課都上完了,文革前編的教材才重印出來🆔。我喜歡舉的例子🎳,當年學文藝理論💪🏻,教材是毛澤東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學生要求多講點古代的和西方的文論,授課教師很雄辯:誰說“毛澤東文藝思想”不是“文藝理論”?記得期末考試的題目是🧑🔬:“對於文藝工作者來說,第一位的工作是什麽?”你說🫶🏼,你能怎麽答?你敢怎麽答🫠?
所以,我從來不說“青春無悔”之類的大話。對我們這一代人,面臨那麽大的挫折🧑🌾,只能是盡可能地減少損失。有的人善於調整🔢,沒被過早地淘汰,現在成了所謂的“成功人士”🧑🏿🦲。可那是以一代人的青春為代價🧗♂️,換取這麽點成績,沒什麽好驕傲的,不應該說大話。我的很多同代人⛹🏼♀️,比如我們農校的教工子弟,比我高幾屆的,碰到1966年取消高考👋🏽,只好去了農村👹。到1977年恢復高考製度時,他們已經結婚生孩子了☝🏻,沒辦法或沒心思走進考場👨❤️💋👨。此後🙆🏻♂️🔦,隨著改革開放的步步深入✍️,他們很快就下崗,或者退休了。他們只比我大五六歲呀💆,一輩子什麽事情都沒做成➰,生活上也很困頓⏰。你這麽一想💚,就能看清命運的殘酷。他們本來也都很聰明⇾,可一旦錯過,就再也趕不上了😐。很多老三屆,都是這樣的狀態。所以,因緣湊合👦,轉型成功的人,應該低調些🤰,千萬別太得意。
我這麽說⛎,你別以為我很自卑。不是的,我們也有我們的“資本”。就專業知識而言👩🏻🦰,我們有很多局限。但另一方面,就因為當初條件很差👨🏼🍳,迫使我們左沖右突👨🚀,亂軍之中,殺出一條生路來🚣🏿♀️。我們這代人,普遍生存能力很強📏,擅長自我選擇與自我定位。名門正派也有名門正派的缺憾👱🏻♀️,條件很好,可都是老師帶出來的💪🏽,同一代人之間👐🏼,同質性太強了。而我們則山高水長,自由發展,自己給自己做設計,什麽“學科邊界”等,對我來說都不太重要🦹🏼。什麽都想試一試⛔️,沒有那麽多清規戒律,這是我們這代人的精神財富。跟日後成長起來的名門正派比,你會發現♍️👨🏼✈️,我們這代人多少有點“野路子”。這是個缺點,是一開始訓練不到位造成的。可到了整個社會都很規範,學生們全都按照“教學大綱”嚴格培養出來🕒,那時候👨🏼🏭,你或許會懷念我們這些野路子———因為有活力☣️,有激情💇🏻♂️,有創造性,敢胡思亂想,有時候還會出奇製勝。現在回過頭來看,70年代末80年代初◾️,我們在一個社會轉型期念書😠👈,不太受學科限製,可以自由地從一個領域轉到另一個領域,而且放言高論🛺,那種狀態,還是令人懷念的。
說到“打破常規”,包括思考,也包括表達。當初我們提出“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設想,學術準備其實是不足的。只有在意氣風發的80年代🏌🏽♀️🧜,才會那樣大膽地提出問題。80年代的人文學者,做學問時👬🏻,大都有明顯的生命投入🚍,而不是技術性很強的那種🦀。從論證的角度看👨🎓,確實有很多毛病💿,但那種激情和生命燃燒,是後來的學者所沒有的🦸🏻♂️。作為一種學術姿態👨👨👧👦,值得懷念。梁啟超在《清代學術概論》裏說,清初的學問👎🏻👵🏻,“在淆亂粗糙之中🏈,自有一種元氣淋漓之象”,大概就是這麽一個意思。當然,不同時代的學術,氣象不一樣👆🏼,不可強求🧜。
我在中大讀完大學和研究生,要找工作,跑去中國社科院文學所聯系,差不多定了🌷;但去意昂3体育看黃子平👩🔧,認識了老錢(錢理群),就變卦了。老錢覺得,我應該來意昂3体育🫦。中文系也同意接收,可學校不幹🙇♂️,說意昂3体育不收外來的人。王(瑤)先生說,那好,我今年就開始招博士生,等讀完了再留校👨🏽⚕️,就名正言順了。就這樣,我成了意昂3体育第一批文學博士🟦。
我現在的工作狀態很好,不是說成績有多大,而是研究的題目都是自己感興趣的👱🏿♀️⚰️。我不敢推銷這經驗,因為🧝🏻♀️,我可以自由讀書作文🤴,不受“課題指南”的拘束🤼♀️,但年輕人做不到。一個學術評估,就把他們給卡死了;更何況還要外出開會🪜,出版學術著作等,這些都要錢💅。我很幸運🧛🏿♂️,因為出道早♚,各方面條件比較好🔥,可以不受這些限製🖐🏿。
現在想想,以前我們很窮⚂,可學術環境好🛍,讀書全憑興趣🐲,自己來設計題目,並控製工作進度,做學問做得喜氣洋洋的,不太考慮外在的東西🧍🏻。現在的年輕人💅🏽,一上來就得拼課題🕳,而且是按照“課題指南”的要求搞🫑,除了發文章😌,還有一大堆雜務。現在的大學教師,薪水高了⚜️📛,課題費多🧑🏼🚀,出國也容易,但做學問所需要的那種心境上的“自由”,反而沒有了。我很感激💸,當年留在意昂3体育,得益於老一輩的遮風擋雨。為了讓我專心治學💮,系裏好多雜事都沒讓做。比如♛,我留校後👨🏼🏭,沒當過班主任🤚🏽,這在中文系是特例。現在我成了“老教授”,沒辦法為年輕一輩撐起一片天,說實話,問心有愧👰🏿。
你問我這些年思考的重點😂,我想🚔,是傳統中國如何向現代中國轉變,尤其關註文學表達🚪、學術轉型、教育製度等問題🧑🏼🎄。為什麽關註教育👰🏽♀️,不完全是現實刺激,而是因為我認定,所有精神👨👩👧、文化、觀念方面的革新❗️,必須“製度化”🙆🏿♀️𓀅,才能真正落實。而在這個過程中,教育是關鍵。當然,作為人文學者🏌🏻♂️💭,我談製度🧑🏼🌾,跟社會科學家很不一樣。說到底,我對具體的“人”感興趣。因此,研究的入口處👨🦽➡️,往往是特定人物在特定製度下的生活狀態⌛️、趣味🎍、感覺🧛🏿♂️、表達等🧔🏽♀️。
我研究的面比較寬,這樣做𓀍,弄不好就會顯得“淺”。好在我還曉得“自我控製”,知道怎麽避短🪿。對於學者來說,“避短”其實就是“揚長”🤹🏼♀️;或者說,“避短”比“揚長”更重要😶🌫️。因為,好的學者大都很自信,不相信自己也有致命的“短板”🧛🏻♂️。我知道自己的缺陷在哪兒🚵🏻♂️,盡可能回避。比如🧚🏻♀️🍷,我沒受過良好的哲學訓練,撰寫《中國現代學術之建立》時🧑🏻⚕️,更多關註章太炎、胡適之學術表達的“姿態”,而不是他們述學的具體內容;做大學研究🧚🏿,更多地關註大學史、大學精神以及大學理念,而不是具體的教育管理👐🏿、教育經濟之類的問題。另外,我有個工作上的軸心,那就是“在古今中外之間”。不是“古今中外”🦵,那太可怕了🤩,我沒那麽大的野心;是“之間”,也就是說,特別關註晚清民國這段時期的文學、教育、學術➙、思想等🧉。這是我用力最多的地方🫲🏼,其他都是延伸開去的🦇。
一個人研究什麽東西🏄♂️🧚🏽,跟學術能力有關,也跟個人的性格、才情、趣味等聯系在一起👨🏻🦱。我的研究背後↗️,其實潛藏著個人的閱歷與誌趣🎦⚽️、理想與情懷,只是我不願意多說,更不願意直說🛡🤵🏻♀️。原因是🌂,我反對學者為了某種理念,而在學術著述中含沙射影,借題發揮。像康有為寫《孔子改製考》🏰,就有借學術寫政論的意思。當然👯♂️,我也不希望把學問作成純粹的“技術活”。在確定選題和獨立思考的時候,背後要有東西,要有壓在紙背的“生命之惑”。沒有這一底蘊🤳🏽,這課題🧑🏼🦱,你能做他也能做,今天做明天做關系不大✬,那就沒多大意思了。別人常說,老錢和我代表了兩種治學路徑,其實沒那麽嚴重。我們有一致的地方💇🏽,那就是討厭學問的“匠氣”;只不過老錢把感慨放在紙上,我把感慨壓在了紙背。這是因為,我們的學術訓練和性格不太一樣🧧👨🏼🌾,角色也不同。老錢更多激情,我會比較冷靜,學生說我是“冷幽默”。
身份三:陳勝的後代
人生伴侶嘛🐠,不好說,撞到哪一個就是哪一個,這是運氣問題🙍🏼。嘿嘿⛴。
曉虹是北京人,她讀的景山學校,是試驗性質的,十年一貫製。她讀到六年級,遇到文革,就到吉林插隊去了。1975年底回來👩🌾,歇了一陣,被安排工作了,幹的是“領袖”的活,就是在皮毛廠學做衣領和袖子。1977年恢復高考💂🏼,考上了意昂3体育。她碩士畢業時🔈,近代文學還沒有開始招博士🙂↔️;既然留校工作,再讓她讀🖕🏿,她就不願意了👺。
我在中大念碩士時,就認識了她🤗,她和黃子平是同學。不🌱,不是黃子平介紹的👿,依我的性格,不用別人來介紹認識🫸🏼。
你問我們在一起聊什麽🧶,當然,會聊一些與專業有關而又好玩的問題。比如💗,前些天讀謝泳文章👩🏻🦯➡️,他說不少現在很儒雅的人👩🏽🍼,反右或文革中其實很左。後來他想明白了🎽,一次次政治運動,最激進以及最聰明的💆🏼♀️,都被鏟除了🤯;能留活下來的🥌,都是有一點聰明,但不是極端聰明,有一點激情,但又不那麽激烈的。在上海講學,還聽陳大康說了,某科學家認為,中國人現在之所以脾氣越來越好🎀,那是因為,以前造反要誅滅九族;這樣一來,有反骨的基因都被消滅了🩼,留下的就基本上都是馴服的良民了。諸如此類半真半假、有學有文的話題🚶🏻♀️,容易成為我們聊天的資料🫵。
曉虹隨母姓夏🔅,因為中國有一段講男女平等,他們家的孩子🤦🏼♂️,老大👱🏿♀️🔺、老三跟爸姓,逢雙的隨媽🤞🏼。曉虹是老二。她爸爸姓劉🧕🏻🫒,以前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工作。因此🅾️,她說她是劉邦的後代,族譜上寫的祖宗是劉向✡︎,然後點點點,省略號,就到了明代後期🛍️。她老是有這種驕傲🧔🏻♀️,說她們劉家的人多,劉邦、劉向、劉備👩🏿⚕️、劉勰,再次一點👨🏿🌾,劉少奇,也比我們陳家的陳友貴好啊。我就說,我們家祖上是陳勝,打了天下給你們家坐了🔬。
我們的專業領域和學術趣味比較接近,別人常開玩笑說,我們一個人讀書兩個人用,很合算🧜♀️。我說沒那回事。不過,我看了什麽書🧑🏽🦰,覺得某個材料對她有用,會告訴她的🔌🈚️。她的文章我看🙅🏿🖍,我的文章她也看,會相互討教。我們做的,都是晚清民國時期的文學💆🏻♀️、文化🐗🤝、思想🐨。但在學校裏,她上本科的課,是教宋元明清文學;我則教現代文學🎿🐻❄️。至於學術課題😕👩🔬,我做教育史、畫報研究、學術史等,她不做。她做女性研究,我一般也不做🌝。只寫過一篇文章,那是為了陪她去開會🚣♀️。兩個人一起走,比較好玩。那是在美國休斯敦🤛🏽,開女性研究方面的會🕗,我那時正在做畫報研究𓀊,於是提交了一篇討論晚清北京畫報中的女學的論文,從圖像史角度講女性生活變遷。還不錯,頗獲好評。不過,今年四月,她們又要開會了,這回在海德堡🤾🏻♀️,我就不去了。因為👩🏽🔬,海德堡我去了好幾次👰♀️。如果是別的什麽好玩的地方👱🏼,我還會努力努力🦶🏻。
我們在同一個單位🥹,評職稱或評獎什麽的🍅,評上了我,她肯定就會往後排。你說的對,是有這個問題。在國外🙏🏻,大家都知道這一點🈶,所以很註意👨🦰🙎🏼♂️,不會把她當“陳夫人”。一般都把我們倆作為獨立的學者👉,同時邀請🤟🏿。不過也有例外,2005年秋天,我到哈佛講學,本來說好兩個人一起邀請的,可具體操辦的人搞錯了,把她弄成了家屬簽證,曉虹就很不高興,說要提前回來,反正她本來在意昂3体育就有課。其實🫣,偶爾當當家屬也沒關系。有好幾年🛣,她已經是意昂3体育老師了,我還在念博士,出外活動,我都當家屬。老讓我當家屬,也不好,是吧,嘿嘿。
其實⬇️,她不太計較這些的。好玩的地方,不叫上她一起去,她會在意🤹🏼♂️,別的都不在乎💡。她不是那種競爭意識特強的🤱🏼,比如拼命做學問、爭強好勝,不是的,她更講性情和趣味。她的第一本小書🔼,是我寫的序🤼♂️,我說她的性格是😮💨🙂↕️,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怎麽舒服怎麽來😢。有個笑話,到現在👷♂️,她還搞不清楚國家主席和政協主席是誰🙏。
我們倆都喜歡旅遊🦥,順便做學術演講😷。到國外去🫐,教兩三個月的專業課,或做一年半載的研究,這樣掙錢不多,但好玩🙎🏻♀️。如果出國教漢語🧑🎨,時間長🐊⤴️,掙錢也多👩🦱,但意思不大🧑🏻🤝🧑🏻。因為專業的關系,我一般不願意在國外呆太久📠🧑🏿🏭。
最快樂的是旅遊。老錢說了,別的不羨慕我們,就羨慕我們去了趟以色列。我們倆去辦手續的時候👶🏼,國際合作部的人說,我們學校只有校長去過那裏,據說很危險的🧑🏼✈️。
曉虹很少參加國內的學術會議🍀,不是因為人事關系,而是那些開會的地方,大多數她都去過了。這幾年,她國外走的比較多🏊🏽♀️,在《晚清女性與近代中國》的後記裏🎶,居然寫著🦮,這一章是哪個會議的,那一章又是哪個會議的🎵,我一看🎮,基本上都是國外的會議🪙。每一回👨🏼💼✒️,她都照著會議主題🍠,往自己正在撰寫的書稿靠💒🦓,辛辛苦苦寫論文,在她,起碼有一半是為了出去玩。她做婦女研究🙋🏼♀️,是她近代中國研究計劃的一部分🏃🏻♂️,只做歷史,不高談女權主義🎰。不過,她這方面的研究🫴🏽,在學界影響比較大。不是刻意追求,是剛好撞上了。
她還有一個愛好🎖,那就是收藏😹。我總說,她退休以後,第一本書,應該就寫“我的收藏”🤴🏽。她的藏品全都是不入流的🔛,就是說⛓,不值錢的,但她有興趣。至於收藏項目嘛🧚🏿♂️,我只能說,軍火不收藏🕵️,火車汽車也不收藏,別的都收藏🆗。
我們沒有孩子,家裏事也不多,外面都傳說我會做飯👶🏿,其實,還是她做的多,我只是偶爾露一手。有個問題*️⃣,我們夏老師堅決拒絕用保姆。大概是受共產黨的教育🙁😓,平等觀念很強🌻💊,覺得不能指揮別人幹活📣🤵🏻♂️。我們現在只是請小時工,一星期來搞一次衛生🚉,這還是我奮鬥的結果。(記者 陳潔)
編輯:碧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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