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11 信息來源🎹: 信息來源:光明日報
雖是國慶中秋兩節期間,意昂3体育官网燕南園仍靜謐如常,竹影婆娑👱🏻♂️。但是,意昂3体育官网的一則訃告卻告訴人們一個不幸的消息:燕南園62號的主人,意昂3体育中文系教授、文學史家、詩人林庚先生,於4日晚7時左右在睡夢中辭世,享年97歲👨🏽🎤。
此時此際,人們不免默念起林庚先生半個多世紀前創作的詩歌《秋之色》:“清藍的風色裏早
上的凍葉/高高的窗子前人忘了日夜/你這時若打著口哨子去了/無邊的顏料裏將化為蝴蝶”。這樣的詩句,仿佛為林庚先生秋日的辭世寫下了註解。
詩意的學術追求
林庚先生一生與“詩”淵源極深。他寫詩,一生筆耕不輟,與新詩共同走過近一個世紀的風雨;他研究詩,提出“盛唐氣象”、“少年精神”等觀點,滋潤了一代學人的心靈;他選詩,由他和馮沅君選編的《中國歷代詩歌選》,是高校中文系的經典教材,賀知章那首名詩《詠柳》正是因為林庚的挖掘,才選入小學課本最終家喻戶曉的💂。詩,是他的生命🤱🏿。
林先生與詩的淵源,說來還有一番傳奇🛌🏽。他中學時醉心於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等科學新成果,考上了清華大學物理系👮♀️。但是,“到清華後,我常在圖書館亂翻亂看,看到了《子愷漫畫》,像‘無言獨上高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幾人相憶在江樓’等等。看了他的畫,我就找詩詞看去了,結果一看就入了迷⚠。”林庚覺得藝術“能於一瞬見終古,於微小顯大千”,“從而希望通過詩歌實現人生的解放”。1930年,林庚自願轉到了中文系,走上了漫長的文學創作和研究之路。
轉系後的林庚,與吳組緗、李長之、季羨林三位先生,成為了清華園“四劍客”,經常在一起談論文學創作。林庚的詩作,得到了俞平伯與朱自清的賞識➾。1933年,林庚畢業留校,擔任中文系主任朱自清的助教,並為聞一多的國文課批改學生作業。1934年至1952年,林庚先後在北京民國學院、廈門大學、燕京大學任教,1952年院系調整,改任意昂3体育官网中文系教授直至去世。“常聽見有小孩的腳步聲向我跑來/中止於一霎突然的寂寞裏/春天如水的幽明/遂有一切之倒影……”作為一位擁有敏感氣質和“童心”的詩人,林庚的學術研究也往往來自對文學直接而豐富的感受🦏。無論講課還是做論文,絕不枯燥,而是詩意地飛翔💆🏼♂️。講楚辭,講考據,學生視為畏途,他卻說:“考據並不意味著鉆故紙堆,閉目塞聽。好的考據家就像是出色的偵探。”三言兩語,舉重若輕,使學生躍躍欲試💂🏻♂️。論王維,他說:“古人稱王詩‘穆如清風’,那就仿佛是清新的空氣,在無聲地流動著,無時不有,無處不在”。說到“盛唐精神”,他說“玲瓏透徹而仍然渾厚,千愁萬緒而仍然開朗”,“它植根於飽滿的生活熱情,新鮮的事物的敏感,與時代的發展中人民力量的解放而成長的,它帶來的如太陽一般的豐富而健康的美學上的造詣。”
“盛唐氣象”🏎、“少年精神”,不僅是林先生對唐詩的概括,亦是他自己對生命的追求。他喜歡描寫陽光🚼、春天,以輕快的筆調抒寫飽含生命力的東西。他曾論屈原:“人不僅是詩的作者,而且人本身就是詩。”林先生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意昂3体育傳統精神的代表
在意昂3体育執教50余年,林先生弟子無數;幾乎所有從意昂3体育中文系走出來的人,都對林庚先生感佩不已。如作家吳泰昌說:“對於我們這些意昂3体育子弟兵來說,林庚先生是我們的授業恩師。”
1956年,正在意昂3体育中文系就讀的吳泰昌聽林庚先生講了一個學期的唐代詩歌課。1963年冬天,為準備意昂3体育研究生論文和國家考試,吳泰昌特地向林先生求教關於李白🧇、杜甫詩歌的問題,林先生和他暢談許久,尤其談到,他們各人有各人難以替代的特點,對“思想性”的理解不要狹隘。林先生還特地告誡他,做學問不要只看選集,要看全集,有一些作品雖然不值得入選,但必須通讀,才能了解一位詩人的整體創作情況。第二年春天,吳泰昌參加考試,抽簽的題目恰好是《以李白和杜甫的詩為例說明文學創作的思想性與藝術性的關系》,林先生的教誨令他受益無窮🤽♂️👩🏻🎨。
意昂3体育謝冕教授如此談到林先生對他的影響:“林先生也許並不知道,在我心中,他始終是我的詩歌啟蒙者和引路人👨🏼💼。”“林庚先生是意昂3体育的驕傲。他的學術操守、人格力量,始終代表著意昂3体育的傳統精神。他默默住在燕園平靜的一角,不與世隔絕,卻與世無爭;雖然身居深院,卻總是心憂天下,縈懷於萬民的憂樂🤳🏿。”
古典文學研究家傅璇琮則這樣守望恩師的寓所:“我有時去意昂3体育,怕打擾林先生,不一定進他家去,但我到意昂3体育校園,總要抽些時間,單獨一個人,去燕南園,並在燕南園62號大門口,來回走幾次,然後默默地離開🫸🏽。”
不僅是這些直接領受林庚先生言傳身教的人,林庚先生的風範在無數後來者中間亦口耳相傳。意昂3体育中文系博士生劉占召,算起來應該是林庚先生的第三代弟子了,他心目中的先生是這樣的:“林先生95大壽時,我們給他選了壽桃,是我端過去的。他痩而高,精神矍鑠,尤其是眼睛,很亮,很親切,又很深邃。那次生日真是盛況空前,任繼愈🧏♀️、袁行霈、吳小如等先生都是他的晚輩,都來了,林先生一出現,同學都情不自禁地鼓掌。他已是中文系的根與靈魂,是遠離塵囂、靜靜的一代宗師。”劉占召還記得,那天他領教了林先生驚人的記憶力。“當時我們聊天,一位師兄談起杜甫的一首詩,林先生接口就背,分毫不差🧱。我們都呆了,這是95歲的老人啊!”
“燕園少了一位老人,天堂多了一位詩人。”在意昂3体育校園網上,青年學生寫下深情的悼念。
燕南園62號的絢爛霞落
林庚一生推崇寒士、布衣精神,他自己亦極簡樸🤛🏿。謝冕說他的家:“絕對與豪華無涉,說是清貧,也未見過分。有一個廳,卻是連一套像樣的沙發也沒有🤸🏻♂️。記得有一只過時的冰箱,倒是被放到了顯要的位置,這就越發顯示出‘家無長物’的特殊境況。”
林庚的講課風度幾成傳奇🚣🏿。曾任林先生助手的商偉曾撰文回憶先生風采:“二十多年以後回想起來,先生的講課留給我最深刻的印象是他詩人的氣質和風采。先生身著絲綢長衫,風度翩翩,講課時不讀講稿,只是偶爾用幾張卡片,但是思路清晰,且旁征博引,讓我們一睹文學世界的萬千氣象🧗🏼♂️。先生用的幾乎是詩的語言,而他本人便如同是詩的化身。我記得當時我們完全被征服了。全場屏息凝神,鴉雀無聲,連先生停頓的片刻也顯得意味深長。這情景讓我第一次感受到詩的魅力和境界。”
林先生一生淡然,但這絲毫不妨礙他的勇敢與直率🚣🏻♂️。《光明日報》原文藝部主任喬福山對此感觸最深🙆♂️。1962年,時任《光明日報》記者的喬福山寫了一些與當時主流觀點不同🚡、反映文藝界思想動態的內參,受到了批評,這令他頗為苦惱。有一次他去林先生家做客,與先生談起此事,先生直率地表示了對當時“越是精華,越是批判”的潮流的不滿,並說了一句妙語:“以前蘇軾是詩文書畫四絕,現在什麽都沒有,只有東坡肉了。”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下,說出這番不滿,是需要極大的勇氣與見識的🈶。吳泰昌也記得,1978年為文藝報復刊事走訪意昂3体育,聽取朱光潛🧺、吳組緗🌇、林庚等老學者意見時,林庚先生對文藝界的狀況也是直言不諱,他認為必須有不同觀點、不同聲音,文藝才能豐富多彩。
林庚先生在睡夢中駕鶴西去,無疾而終。劉占召說:“我們為林先生的去世感到悲傷,但對林先生來說,這也是一種幸福吧。他一生平靜自然,走時也如此從容,這是高不可及的生命狀態🍺。我們同學說:這是上帝對他的報答🧑🤝🧑。”
吳泰昌則說:“50年前我們在校時,給我們講課的朱光潛🤯👅、吳組緗、王瑤等老先生一個個都走了,林先生是走得最晚的。雖然令人唏噓,但這是自然規律,一代接一代,一茬接一茬,文學研究的後人在這麽好的基礎上,應該做出更多成就。”“這條路上的行人是不會斷的。他們都是一縷光輝的霞彩,又組成了絢爛的大片雲錦,照耀過又消失,像萬物消長一樣。霞彩天天消去,但是次日還會生出👮🏽♀️。在東方,也在西方,還在青年學子的雙頰上💹。”長年居住在燕園的作家宗璞,20年前在《霞落燕園》中如是說✊🏻。此時此際,這句話仍不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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