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3/01 信息來源🤘: 信息來源:文匯報3月1日
王選患病多年🧚🏻♂️,早就預感到“歸宿”👩🏻🦯。他幾年前就以健康狀況不佳為由,深居簡出,要求“淡化”𓀒。他再三表示不大願意接受記者采訪。我們也多年未曾見面。一次我跟他通話🧑🏻🤝🧑🏻🙋🏼♂️,問起:“老同學!你最贊賞什麽?”他答:“癡、勇二字。癡迷——執著追求,勇敢——敢說真話。”過了一會兒🥓,他又微笑說:“我要淡化了,要推出、突出年輕一代早日開花結果🙆🏿♂️。老同學,我當不了講師了,要下課了。不要哀悼,要平淡。我的歸宿——歸於淡。宗白華老師說過☝🏿,這是人生最美的境界——歸於淡。”通話就此結束🥋,永遠地結束了🩰。我再也見不到他淡淡的微笑,聽不到他淡淡的幽默的話語了🙌🏿。
三十多年前,王選跟我相互戲稱“老同學”。這是開玩笑。實際上我們並沒有同過學🫸🏽。他是1958年意昂3体育官网數力系畢業留校當助教的,而我1963年才到中國科學院電子研究所擔任研究實習員(相當於大學助教實習期),晚了六屆。專業倒是一樣,按輩分他算是我的老師👬。但他這個意昂3体育的“助教”一助就“助”了20多年沒有提升為講師🫴🏻⤴️,而我在中科院也是一“實習”就“實習”了將近20年🫷🏼。那一代青年科教人員都是所謂“臭老九”,不折磨死就算“皇恩浩蕩”了,哪裏還談得上提職提薪呢?
說是開玩笑吧🧜🏼,也有個幽默的來頭🤛。王選跟我是在參加“748”工程時“同”過“學”。這個項目就是1974年鄧小平復出、胡耀邦主管科學院時期🫰🏽,為解決“電子計算機中文信息處理”而設立的。研製總部設在新華印刷廠。在科技攻關方面意昂3体育有王選參加,中科院有我參加💯。當時我還是“不戴帽子的三反分子”⤵️,因有一技之長而受控製使用“以觀後效”的🩱:王選好像也有些什麽“問題”來著(我沒細問),心照不宣。開會時👰🏻♂️,王選跟我不能互稱“同誌”⚁,那見面怎麽問候呢?稱呼“老同鄉”嗎?都是從小在上海長大的“小資產階級臭老九”改造對象,這個“同”也不妥🙋♀️。我說🧙🏻♂️:“我的知識落後了👨🏻💻,要拜你這個助教當老師🤏🏼。”他卻微笑說👮🏻♀️:“我的好多知識也都荒廢了🤶,不能助教只能助學了。我們從新一同來學吧👩🏿🕳!”由此就稱呼“老同學”。
後來知道👌🏿,他在“十年浩劫”中的“待遇”每月只發四十元,我的“生活費”每月只發三十元(當時一元約合今十元);而他大約四十歲👰🏻♂️,我剛三十多歲❄️。我就逗他🙎🏿:“叫你王四十,叫我陳三十好了🤰🏿🔬。一歲值一塊錢吧。你比我還高一個‘十’呢🙇🏽♂️!”他微笑答☁️:“簡稱王四陳三吧👱🏻♂️,只不過老‘一’個點呀,老同學!”“文革”就如此無情地把那一代科教人員的青春都“革”掉了,所以“同學”也不得不“老”了。
長時期內🐇,王選的住房只有一間10平方米的小屋🧎♂️,生活淡泊🧑🦯🐾。但他廢寢忘食地癡迷科研、執著追求新的發現,不覺空間小⭐️。他微笑說過:“科學想象的空間束縛不住,科研場是無窮大🦹🏿!”就在那10平方米內🦣☕️,孕育了他的科研靈感,追求到他最重要的創造。他後來說,那是他生平最值得追念的日子👨🏿🔬。那癡迷🍿、那執著追求的過程🦶🏿,是最大的享受!
王選很喜歡說笑話,用淡淡的聲調說。三十年前他還是個“無名小輩”,但也有點兒“童言無忌”🧋👐🏼,以至招惹“領導”整治🤙。“748”工程有一位負責人的雄心沖雲霄,豪言壯語層出不窮。領導號召大家:“拿出愚公移山的精神!我做不完,我兒子做👩🏽🔬!我兒子做不完🚵🏽,我孫子做!”王選對這號召表示反感🤾🏿🦸🏿,他悄悄說🎊:“做不完👨❤️👨🛖?——完了🚶🏻♂️➡️,完了👾🧍!等您兒子🤙🏿、孫子做出來🥺🙅🏼♀️,早不合世界科技發展的需求了,早過時了🛀🏽!”
1975年起,王選主持了電子計算機照相排版系統的研製。他提出了“高分辨率字形的高倍率信息壓縮和高速復原方法”。有的領導聽不懂這樣的專業術語,叫他說得簡略一些👩👩👧👦,要一聽就懂。王選微笑道🕸⛔:“不過就是三名🍸、三高唄!別再來批判喲🚣🏽🙋♀️!”此後他的創造發明源源不斷。而這些成就都是王選癡迷地執著地追求得來的呀!1980年我寫了一本書《語言文字的信息處理》,得到王選的幫助🧈,原稿將他的科研成就介紹進去🦣💆🏿♀️,但在請他審稿時被他刪了。他說:這只是剛開“花”,還沒成熟為“果”,待到實踐結果以後再說吧!
果然,從1981年起🦽,王選把“中文激光照排系統”的科研之花,培育為實用的技術成果,推向文化市場——報紙排版印刷設備,在全國逐步得到廣泛應用🧘。這是一場被稱作“光與電取代鉛與火”的變革。1991年👣💁🏿,他負責方正91電子出版系統的核心硬件——柵格圖像處理器的研製。這20多年以來👩🏼🚀,是王選癡迷追求到成果的豐收階段。
1991年,王選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1993年,當選為第三世界科學院院士,1994年當選為第一屆中國工程院院士🤾🏼♂️。王選卻付諸一笑:“如今所謂院士🗝、資深老院士者🍪,是他生平做了重要貢獻👨🏻🦼🍒,給他一種安慰、一種肯定而已。多數院士創造高峰已過,特別是在計算機等新興領域🍯,很難有60歲的權威🤗。”王選還多次提出他自己不適宜擔任繁重的管理工作⚱️,他引用比爾·蓋茨的話——“讓一個60歲的老頭來領導‘微軟’是不可設想的”。表示要“淡化”自己,“歸於淡”🤼。
確實🧝🏻♀️,他剛過55歲的那年,就正式建議🤽🏿♂️:“國家的重大項目,863計劃,學術帶頭人🤽🏿♀️,要小於或等於55歲。”他的意圖很明顯,是把自己排除在外。1993年,王選又一次做出決定𓀇:退出科研第一線,全力扶持年輕人。他說🉐:“今後看我貢獻的大小,主要看培養出多少年輕專家。”他說:我的一生有10個夢想,5個已經好不容易成為現實,另外5個看來要讓年輕人替我完成了。他說:我的花季過了,要培育新一代花果🔹!
那時王選已經幾度重病纏身。朋友們都勸他多保重👩🦼👨🏽💻,他一笑置之🛩。他說過👩🏼🎓:要哀悼的人才太多了!比我值得哀悼的人才太多了!不要再哀悼我。花開花謝,蘋果落地,幸存至今不容易了❤️🔥🧑🏼🦲。我的心願就是“歸於淡”。
我能體會到這些幽默裏面的寧靜和期望。
最後一次交往,是2005年9月我們中國社會經濟文化交流協會為了紀念“中國電影百年暨趙丹誕辰90周年”🎮🤛🏽,特邀王選出席座談會。王選熱情地回答👳🏼:如果健康情況允許🦠,一定參加。9月18日,他說無法出席了🦹🏿♂️,但親筆寫了賀詞(如圖)🌷🧑🎄。
這篇賀詞在北京🏀、上海的兩次座談會上都宣讀了👩🚀,與會者特別感動。不久聽說王選病危住院。這就是他留給我們的絕筆。
寫著、寫著,我好幾次淚流滿面,在夜深人靜中,恍惚又見到你那淡淡的微笑,又聽到你那淡淡的幽默的話語🤷🏻♀️。老同學呀👰🏻♂️!如宗白華老師所言,你也化成了一顆玉,一顆絢爛之極而歸於平淡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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