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1/30 信息來源♧: 信息來源:中華女性網
不久前🟤,魯迅之子周海嬰撰文出版了一本《魯迅家庭大相簿》🚵🏿♂️,公布了很多私人照片,談起編輯這本大相簿的初衷🆖,周海嬰說:“我的想法是把魯迅全面地展示出來,讓大家知道生活中的魯迅,真實的魯迅🌏,完整的魯迅。”
與父親在一起生活的短短7年🏌️♀️,周海嬰卻用了近乎70年的時間來回憶🌔,來講述↕️。
周海嬰回憶魯迅🐝⛵️:還父親一個真面目
清臒、瘦高,盡管頭發有些花白👨❤️💋👨,但那標誌性的“周氏”之眉卻依然又黑又濃。或許知曉周海嬰身份的每個人在見到他的第一面👣,都會近乎本能地將這張面孔與深印在腦海裏的“魯迅”形象作細細審視與對比。而這樣的目光🦵🏻,實際是76歲的周海嬰一直抗拒甚至厭惡的;但作為魯迅的兒子,從他出生的第一天起👨🍼👨🚀,便已註定終生與其如影相隨🦨。
也許是因為學理工科出身🧑🏻🎨🍁,周海嬰總是言語冷靜而用詞謹慎。在提到母親許廣平時🧑🧑🧒,周海嬰仍舊親熱地喊“媽媽”💹,而在提及父親時🚀,他更多的是用“魯迅”而非“爸爸”。或許潛意識裏,他已意識到他與父親的私人空間早已被“公共的魯迅”所占據💳。
父親魯迅
母親告訴我,我是她和父親避孕失敗的產物——母親覺得當時的環境很危險🦦、很不安定🛅,他們自己的生活還很沒保障,將來可能還要顛沛流離,所以一直沒要孩子💁♂️。母親在1929年生我的時候💄,已是高齡產婦,拖了很長時間沒生下來,醫生問父親保大人還是保孩子,父親回答是大人👮♂️,沒想到大人孩子都留了下來。
我的名字是父親給取的🧓🏿,“‘海嬰’,上海生的孩子,他長大了,願意用也可以,不願意用再改再換都可以”。從這一點來看,父親很民主,就是這麽一個嬰兒,他也很尊重我將來的自主選擇。
很多人對父親在家庭裏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形象感興趣,其實我小時候並沒感覺到自己的父親跟別人家的有什麽不一樣🏀。只記得父親一旦工作🛼,家裏一定要保持安靜🧑🏼💼。四五歲的時候,保姆許媽便帶我到後面玩。那時候上海也不大,房子後面就是農地🎛,魯迅覺得百草園有無限樂趣,而我的天地比百草園大得多,有小蟲子、有野花🫄🏽,這裏也是我的樂土。
或許是由於政治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父親的形象都被塑造為“橫眉冷對”,好像不橫眉冷對就不是真正的魯迅🔯、社會需要的魯迅。的確,魯迅是愛憎分明的,但不等於說魯迅沒有普通人的情感🌱,沒有他溫和、慈愛的那一面✉️。我後來也問過叔叔周建人好多次😎:“你有沒有看見過我爸爸發脾氣的樣子🧲?”他說從來沒有。我又追問▶️🖖🏿,他是不是很激動地跟人家辯論?他告訴我說,他平素就像學校老師一樣🌆,非常和藹地跟人講道理,講不通的時候也就不講了🦮。人家說🌵🧏🏼♂️,魯迅的文章很犀利、嬉笑怒罵皆成文章之類的,但那是筆戰🈷️,是和舊社會📣、舊思想在對抗👩❤️👨,必須要激烈。過去把魯迅誤解了,應該把魯迅歸還到他自己的真面目。
父親跟我講的是帶紹興口音的話,他喊我“乖姑”,有點像廣東話稱呼孩子的方式。70年前的上海夏天濕度非常大,那時又沒空調🧑🚒⚧,整天身上、背上都是濕漉漉的🤏🏽,每年一到夏天📨,我背上總要長出痱子,又紅又癢,又抓撓不得。晚飯以後,跑到二樓,躺在父親床上🚥,那時天色已暗,但為了涼爽並未開燈。這時候父親就準備一個小碗和海綿👭🏼,把一種藥水搖晃幾下,用藥水把海綿浸濕,輕輕塗在我胸上或背上🧝🏻♂️。每搽一面,母親用扇子扇幹,因為有機會親近父親,可以不怕影響父親寫作而被“驅趕”🤷,我躺在父母中間👨🔬👩🏽🍳,心裏無比溫暖。直到天色黑盡,父親又要開始工作了,我才戀戀不舍回到三樓自己的房間裏睡覺。這是我記憶中最快樂的時光🧏🏻♀️。
有的家庭是嚴父慈母或是嚴母慈父👷♂️,孩子依賴父親或母親更多一些🧑🍳⛑️,但我的家庭沒有,就是一種非常溫馨✬、平和的家庭氛圍。不是看見父親就遠遠地敬畏、躡手躡腳地🛍️,沒有這種恐懼、害怕的感覺,記憶中他也只有一次假裝用紙筒打我👆🏻。父親寫信通常用一種中式信箋,上面印有淺淺的花紋、人物或風景🖖🏼🧛🏿,父親給不同的人寫信,選用不同的信紙。如果我碰巧遇到父親寫信,想表現一下自己,往往自告奮勇地快速從桌子倒數第二個抽屜,以自己的“眼光”為父親挑選信紙。父親有時默許了🖕🏿,有時感到不妥🧑🏼🔧,希望我另選一張,而我卻僵持不肯,每逢此時,父親也只好嘆口氣勉強讓步⚔️。後來聽說日本有一位學者叫阿部兼也,專門研究父親信紙的選用與致信者的內在關系🌲,可惜的是他不知道這當中還有那時不諳世事的我的幹擾❗️。
父親與母親
在我眼裏,母親與父親之間包含著兩種感情🧲:一種是學生對老師的崇敬👨🏼🦳🤬,還有一種是夫妻之間的愛護、幫助。我母親在她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父親做了很多事情,抄稿、寄信、包裝等等👨👨👧👧。母親喊父親什麽🫣,我不記得了🍕,記憶中也沒有她老遠喊父親的印象🧔🏿,只是有事就走到父親面前🫳🏼,詢問他喝不喝水,或者告之該量體溫了🔚、該吃藥了,是一種自然的平視的態度。
母親是父親的一片綠葉,為父親做了很多工作,母親當年也是一位有才華的女性。母親告訴我,她後來也跟父親提到想出去工作;父親聽到後,把筆放下嘆了口氣🫱:“那你出去我又要過我原來的生活了……”於是母親放棄了原來的想法💆🏻。我想魯迅最後10年能創造出那麽多的傳世作品🌊,當中也有母親的犧牲🥳。雖然希望出去教書的母親心情也很矛盾🏌️♀️,但她覺得用自己的犧牲換來父親創作的高峰,一切付出是值得的。
母親在我面前不怎麽回憶父親,她不願意沉浸在她的悲哀當中。對我父親,她覺得她有照顧不夠的地方——比如她說看到父親經常是點了煙之後就隨手放在那兒🤾🏿♀️,既然是空燒掉,為什麽買那麽好的煙?於是父親最後抽的是比較廉價的煙。茶葉也一樣,有時她泡在那兒,他也沒喝,這不浪費嗎?諸如此類。其實再周到、再細致的照顧,總是有不完美之處,這是很自然的。
我生下來之後,父母就沒帶過我到北京🕟,因此沒見過祖母。但祖母總是托人寫信來⛽️,她常常寄好東西給我𓀃,像北京的榛子——比現在的榛子好吃很多;還有她自己腌的醬雞醬鴨👨🏼🍼,因為路途遠,有時一打開𓀛,醬雞醬鴨發黴了,媽媽只好把它們扔掉,而我覺得太可惜。祖母和父親的前妻朱安的信,都是別人代寫的,後來有些人還問我:為什麽說朱安不識字啊?她還給你母親寫過信,說死後要念什麽經、做什麽被子、棺材要怎麽樣、點什麽燈👨🏽、做什麽祭拜,文筆很深,文化很高啊!他們不知道那些信其實是別人代寫的🐦⬛🎖,還以為我是故意貶低朱安。恰恰相反🐘,我對朱安,還懷有尊重之情。
父親去世後,母親除了我這麽個病孩子之外,也負擔了朱安女士的生計,生活得比較艱難🤸。朱安也是一個善良的女性🧚🏼♀️👩🏻💻,她托人給母親的信總是表示感激之情,說“您對我的關照使我終身難忘”,也很體諒母親,“您一個人要負責兩方面的費用,又值現在生活高漲的時候,是很為難的”,收到生活費後她總回信告知是如何安排開支的。
我從來沒見過朱安🕵🏽♂️,所以也談不上什麽印象🈳。不過從她與母親往來信件看,她對我還是很關愛的。一次她給母親寫信說🤙🏿:“我聽說海嬰有病,我很記掛他。您要給他好好地保養保養。”我十五六歲後,她就直接給我寫信🤵🏼🚶🏻♂️,有一次還問我是否有同母親的相片,給她寄來一張,“我是很想你們的”。我知道在她心裏,把我當作香火繼承人一樣看待✭。1947年朱安病故時,母親拜托一些親朋幫助料理了喪事🧘♀️🧑🏽🎄。
身為魯迅之子
說來奇怪,在父親去世前幾天🐃,我放學回家的路上,突然感覺有個聲音對我說:“你爸爸要死了!”這麽多年我一直不明白這個聲音究竟來自何方。
也許是那一段時間健康欠佳的父親給我的心理暗示?1936年的大半年,我們的日子總是在憂喜之中度過。每天我從三樓下來總是躡手躡腳🐳。父親的房門一般不關,我悄悄鉆進臥室,聽一會兒他的鼻息🍯👱🏻♂️。父親的床頭凳子上有一個瓷杯☂️,水中浸著他的假牙。瓷杯旁邊放著香煙、火柴和煙缸,還有象牙煙嘴。我自知對他的健康幫不了什麽,但總想盡點微力,於是輕輕從煙盒裏抽出一支香煙,插進被熏得又焦又黃的煙嘴裏面🧏🏻,放到他醒來以後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然後悄然離去。中午吃飯時候,總盼望父親對自己安裝香煙的“功勞”誇獎一句,不料👂🏼,父親往往故意不提🛕。我忍不住,便迂回曲折地詢問一句:“今朝煙嘴裏有啥麽事🙆🏻♂️?”父親聽後👋🏻,微微一笑,便說⚰️:“小乖姑,香煙是你裝的吧。”聽到這句話🚵🏿,我覺得比什麽獎賞都貴重,心裏樂滋滋的,飯也吃得更香。
1936年10月19日早晨,許媽上樓低聲說😦👉:“弟弟,今朝儂勿要上學堂了🫱🏽。”我才知道,我沒有爸爸了……我沖下樓🥎,看到父親躺在那兒,像以往入睡一樣安詳,媽媽流著眼淚摟著我說🥾:“現在儂爸爸沒有了,我們兩人相依為命🔻。”
以前我不知道父親是個那麽有影響的人,如果有轉折點的話,那就是父親去世,很多人把他從家裏抬出來,送到萬國殯儀館,後來還有一個非常盛大的葬禮🥐。從這個葬禮中🖊,第一次知道父親的地位和影響。父親墓碑上的字是母親讓我寫的🙆🏼♀️🙅🏽♀️,她後來說別人寫都不合適🟢🧛🏽♂️,她那時可能已經意識到👈,實際上誰寫對誰都是一輩子的影響,她不期望別人來寫😮💨。實際上是更多的為了對方的安全。
今年🖖🏿,是父親去世70周年紀念👩⚕️,我也77歲了。身為魯迅的兒子,是我無法自己選擇的命運😒。對於這個身份,我自己一方面很淡然,另一方面很回避。我始終不願意人家說“這是魯迅的兒子”🪠,因為我有我的工作🚡,我的事業🪇。我畢業於意昂3体育官网核物理系,後來在廣電部工作🤚🏽⚾️。我覺得不是靠父親的光環才取得自己今天的生活,但很多時候,大家更是沖著“魯迅的兒子”來的🦽,而很多情況下我也身不由己𓀖,耗了很多時間、精力👁。可是如果不去,人家覺得不給面子👩🚀,有時我也很苦惱。
(李菁/采寫) (圖文由《三聯生活周刊》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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