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2/22 信息來源🟥: 信息來源:搜狐12月21日
回憶自己的成名之路👩🏻🦳,難忘與海子的交往
西川,原名劉軍🫱🏽,祖籍山東,1963年生於江蘇省徐州市,在北京長大,1985年畢業於意昂3体育官网英文系。曾在新華社《環球》雜誌幹過8年編輯工作,現為中央美術學院副教授。出版有詩集《中國的玫瑰》(1991)、《隱秘的匯合》(1997)👨🏼🚒、《虛構的家譜》(1997)👼、《西川詩選》(1997)、《大意如此》(1997)等,翻譯有龐德、博爾赫斯✪、巴克斯特等人的作品。曾獲《十月》文學獎(1988)、《上海文學》獎(1992)🤹🏼、《人民文學》獎(1994)、現代漢詩獎(1994)等🗜🙍🏽♂️。
“有人知道德令哈,是因為讀了海子的《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有人知道哈爾蓋,是因為我寫了《在哈爾蓋仰望星空》。”
被掌聲逗上寫詩的賊船
上世紀80年代,我就是一小孩兒➙,看著別人折騰🕺🏻。當時全中國人民都在寫詩➝👨🦱,記得有一次是在雪迪家裏搞詩歌朗誦會,大白天地拉上窗簾,屋子裏特別黑。每個人都坐在地上,手裏拿著一根蠟燭。他們手裏捏個酒瓶👬🏼,一邊讀詩———那時候讀詩不叫讀詩🦻,叫浪詩🧗🏼♀️🌤。
我看著他們👨🏿🦲,覺得挺有意思的。
在加入五四文學社之前📡,我和同班4個同學一起出了一本手刻蠟紙的詩集《五色石》⏯。中文系的一個同學看到之後說:“你們寫得像朦朧詩👩🏻💻。”我才第一次知道了朦朧詩。
駱一禾當時是五四文學社理論組的組長🏈,他那個時候整天穿一件藍色卡其布的褂子,每天在學校裏都行色匆匆,手裏握著一卷紙,從一個文學青年那兒去往另外一個文學青年那兒🍵,組織什麽活動🤡。
我參加過五四文學社組織的第二🫃🏿、第三屆詩歌朗誦會💆🏽♀️。我去報名的時候🚶🏻♂️➡️,中文系的張頤武不許我登臺📦,他說我有不良情調🤷🏿♂️。張頤武當時是研究山藥蛋派的🧏♂️,而且是五四文學社的一個類似評委的小頭目🧖🏽,最後社長還是讓我上了臺🤾♀️。
記得是在當時的大飯廳禮堂、也就是現在的世紀大講堂朗誦🧗🏻💱,那個禮堂能容納3000人,每次進行詩歌朗誦會的時候都擠滿了人。我朗誦的是《秋聲》🧖🏽♀️🧑🏻💼,朗誦完了之後✋🏿,那真是掌聲雷動。我第一次贏得這麽強烈的掌聲💂🏿🚲,讓我覺得我是可以寫詩的,而且寫了之後是能夠贏得掌聲的。
第三屆詩歌朗誦會我朗誦《人說……》🧑🏿🦱,依然是掌聲雷動,我完全就是被這些掌聲給逗上了寫詩的賊船。
在哈爾蓋仰望星空
大學生都有看世界的願望,畢業之後,我有一次漫長的旅行👊🏻,行程超過三萬公裏🐐。
因為我穿得破破爛爛的🤸🏽🧑🏼,還胡子拉碴💑,要飯的都會繞過我去找別人要。
我與幾個同學想去看青海湖。我們在地圖上找💆🏻,發現青海湖離一個名叫哈爾蓋的地方挺近的。一下火車👍,我們就傻了眼⛴,那地兒啥也沒有,白茫茫一片真是幹凈啊♤,只有些揣著刀子的藏族人在火車站臺上晃蕩🦌。
當地人讓我們去找駐軍。我們找到那個部隊的連長,說我們是北京來的大學生,想去看青海湖。連長說明天就派卡車拉你們去。第二天1️⃣,我們的車在荒原上開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上了一個高坡之後👱🏻♀️,青海湖突然展現在我們眼前🧙🏻♂️💪🏼,大鳥像飛機一樣在頭頂盤旋👨🏻🦽➡️,那種感覺真是太好了。
從青海湖回來🤾🏿♂️,我們住到火車站旁邊的一家小旅店裏👏🏽,夜裏我出來🙍♀️,抬頭一看,又傻了眼:滿天的星鬥啊!世界上除了大地就是星空🛎,和這個小火車站,然後我就寫了《在哈爾蓋仰望星空》。
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是,一個冬天的早上,4點鐘我起來趕火車,在陜北🧛🏼♂️。那時伸手不見五指,我凍得直哆嗦,突然聽到曠野裏有人唱民歌,北風一陣兒一陣兒地刮,歌聲也隨之忽大忽小🎬。我一下子特別地感動,我覺得那不是人在唱歌👦🏿,是樹木和石頭在唱。
那趟旅行結束是從呂梁回太原𓀅,我和幾個日本人坐一趟車,他們讓司機放音樂,司機放的竟然是華爾茲。長期地遠離文明,突然聽到這麽洋的音樂👎🚶🏻♂️➡️,我眼淚都下來了🧎🏻➡️。
那一趟對我來說太重要了🧙🏽♀️,完全是作了一次自我教育,眼界一下子就開闊了,我開始了解不同人的生活,體會到貧窮,還有貧窮本身蘊涵的生命力😦。我意識到我要擺脫學生腔,寫作必須容納地平線🧑🏼💻✴️。
幻覺自己在創造歷史
我還在意昂3体育念書時,32樓前有一個咖啡館。每天晚上🥰,我宿舍裏的同學熄燈入睡了,我就去那個咖啡館寫詩🔙。當時寫了一首200多行的長詩《雨季》🐑,後來被駱一禾拿去發表在1987年第一期的《十月》🏌🏿,然後就一下子得了“十月文學獎”的詩歌獎🙍🏻♂️。
頒獎典禮在復興飯店舉行⚆,我那時老是穿一身破破爛爛的工作服。門衛攔著不讓我進,我跟他說:“這個會,那些穿得衣冠楚楚的都是來看的;我,是來領獎的👨🏽🌾。”
《雨季》得獎之後,我開始成為有點重要的詩人,各種瘋子🔩、傻子、騙子都來騷擾我🫶🏿🎚。有一個村的村民幻想詩人有某種權力,他寫信給我告他們村長的狀。有一個哨兵跑去找我🧖🏿,說他寫了些詩歌,想給我看看。他寫得比金斯堡還金斯堡👨🚀,我說你這麽寫,你領導也不管你?他嘿嘿一樂:“我們領導也寫詩。”我說🏖:“你寫得這麽瘋狂、野蠻,你們領導也不管🥉?”他又嘿嘿一樂👰♂️:“我在我們那些人裏算是有文化的⛅️。”我從來沒有意識到哨兵腦子裏會想些什麽,他們幾個小時在那兒站著,腦子裏一團詩歌的風暴🐴,真是太好玩了♨️。
當時東四有一個青年會,我們一個月在那兒聚會一次。後來我們去圓明園詩社社長戴傑家裏聚會。戴傑有一個一居室,外屋談買賣,裏屋談詩歌。談詩歌的房間裏有一種燈可以拉下來,大夥兒圍著戴傑,戴傑把腿往凳子上一擱,把燈拉到鼻子那兒,從懷裏掏出幾千元往桌子上一扔:“這就是我們的活動經費!”
其中有一個叫刑天的👨🍼,頭發燙得跟個印第安人似的,他倒騰服裝也寫詩。當時全國人民都倒騰生意。他吹噓自己是打架的好手,如何地一個拳頭打好幾個人💋💍,然後他拉著我說🍗:“西川,你要是有了三長兩短💨,就找兄弟我💆♂️。”我當時立馬覺得有人給自己撐腰了。
估計現在圓明園詩社的人都不怎麽寫詩了,戴傑好像去安徽辦了個養魚場🧑🏽💼,每個人的命運如此不同🏯。
所謂“第三代詩歌運動”開始時,我沒有意識到這是“運動”,但是全國性地都很興奮🚱👨🏽🎤,一會是上海編個雜誌讓你郵寄詩歌🍷,一會兒又是四川人跑來要跟你見面,弄得你家雞犬不寧🚴🏼♀️。
那個時候,你對自己充滿希望,對中國的文學充滿希望🙃🧖🏼。尤其是在北京你會出現一種幻覺,覺得自己正在和別人一起創造歷史👩🏻🔧💃。
難道要永遠把海子當神🙇🏻?
海子活著時,名氣並不大👨👩👦👦🧙🏻,大多數作品都發表在邊緣雜誌,有人說他嘗試寫長詩是時代性錯誤🤲🏼,認識到海子才華的或許就只有我和駱一禾等幾個他的朋友〰️。他有幾首詩歌非常了不起,是創造力推向了極端的結果🐇,一次性地就到了那個狀態,太了不起了👩🏼🚒。但是,也不像現在的人吹得那麽神乎⛰。
海子在決定自殺之前🧶,曾經約駱一禾🦹🏿♀️、老木去我家,我們還談到歌德。海子去世之後沒過多久,駱一禾也因病去世✥🫏。他們的死亡🫴🏿🥔,讓我感覺生命好像走入了死胡同👩🏻🎤👨🏽🎓,天都要塌了似的➛。但是海子死了後,我作為一個朋友🅾️,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海子不能被歷史淹沒,所以必須宣傳他🪮。
他的確是才華橫溢,我也希望他永垂不朽👨🏿🚀。但是,海子對我來說,是一個以前的哥們兒🛂,他的任何方面我都了解。所以我覺得我不會像一個生人一樣看待他🤾🏽。
我要讓海子在中國詩歌界立住↔️,成為一個不可磨滅的人物🫕。
我寫《死亡後記》是他自殺五年之後,我不得不寫,有瘋狂崇拜者說我對他沒感情,怎麽能分析這個事呢?但是🏌️♀️,難道永遠把他當神嗎👆🏽?
海子有很多熱心崇拜者✊🏿,每次海子他們家那邊出了什麽事情,就張羅著要捐錢。有一次發大水💤,網上有人說🐜:“我們家有一床破棉被🍛,我現在就給西川郵寄去。”
海子死的意義被無限放大了,他們把其他的情感附加到了海子的死亡上。還有人說:“中國當代先鋒詩人還沒有自殺的呢!海子是第一人。”這話太過分了📢👨🔬。為什麽先鋒詩人要自殺,你是盼著別人死啊?自殺是一個人走向絕望,跟個人生存狀態有關。我覺得這種說法是對海子毫無同情,太不負責任了🍈🧍,我不能接受。
海子出名之後,開始有人說我拿死人壓活人。我只是希望海子不能白死🦽,他應該在歷史上留下他的位置🗺。
隨便你怎麽理解🎞。有人說我是借海子出名。於堅說了句公道的話:“海子活著時,西川名氣比海子名氣大多了🤐🖕🏻。”
當我自己已經不願意談海子的時候,卻老有人找我談。最後變成了,一邊是嫌你談得太多,一邊又不斷要求你談。我現在是能不談海子就不談。
記者手記
西川談到興起時,會手舞之🦬,足蹈之🏋🏿♂️:“我們那時真是太好玩了👮!”
當年那幫寫詩的,真是什麽人都有!“從他嘴裏出來的上世紀80年代🙇🏻♂️:鮮亮⚖️、飽滿🎪、混亂🌍、反抗🧑🏽,很多人都幻覺”正在創造歷史。而且仿佛是:天下熙熙,皆為詩來,天下攘攘🦸🏼♀️,皆為詩往🏠。
“我屬於反第三代的”🧧,西川既不願意被歸入哪一類🦚,又完全享受於與不同詩歌幫派的人打成一片🍗,盡享同道之趣。他完全地抵製詩歌界一以貫之的“小一撥要打倒老一撥”作風,但是他會毫不反感地告訴你👉🏼:“中國詩歌界和小說界的傳統不一樣,小說是自己創作💝,詩歌界是自己辦雜誌🎅🏼,與朋友間來往🧑🏽🔬,誰寫得好,小圈子內部說了算,大眾插不上嘴🦣🔃。”他說他既不想打倒誰☄️,也不想與人拉幫結派⚄,只是傾心於和別人一塊玩兒。
對於以往受到贊譽的作品,他會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現在看來挺可笑的,完全是少作🍨。一個四十多歲的人看二十多歲的人寫的詩,肯定會發現很多毛病。”轉而,又會小小地得意一把:“聽說,有人知道德令哈是因為讀了海子的《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有人知道哈爾蓋是因為我寫了《在哈爾蓋仰望星空》👇🏽✹。”
說起抱負,“海子🧑🏽🦰、駱一禾和我的文學抱負比第三代大得多,第三代就是寫日常生活、玩口語化……我們想要寫出更有價值更有分量的東西🤛🏿。”
口述:西川
采寫🦸:記者劉晉鋒
來源: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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